暮春的風掠過千島湖面時,總帶著幾分濕潤的甜。林硯是來寫生的,背著半舊的畫板,在月光島的棧橋上一坐就是半晌。他筆下的湖光,總帶著點說不出的悵惘,像是在等什么人。
這日他正對著一汪碧水勾勒波紋,耳畔忽然飄來一陣櫓聲,伴著清凌凌的歌聲:“千島湖水清喲,照見郎的心喲……”
林硯抬眼,便看見一葉烏篷船從煙柳深處蕩出。船頭立著個穿藍布衫的姑娘,手里搖著櫓,發(fā)梢沾著幾點柳絮,眉眼亮得像湖里的星子。船近了,姑娘瞧見他畫板上的畫,笑起來:“你這畫,把湖水的魂都勾走了。”
林硯耳根微紅,擱下筆:“姑娘唱的歌,才是這湖的魂。”
姑娘名喚阿芷,是土生土長的千島湖人,祖輩都靠打漁為生。此后幾日,林硯寫生,阿芷便劃著船在附近打轉(zhuǎn),有時給他遞一捧剛摘的野菱角,有時陪他看夕陽沉在群島間,把湖水染成一片熔金。
林硯說,他走遍大江南北,卻從沒見過這樣清的水,這樣靜的島。阿芷便笑他:“你是沒見過冬天的千島湖,雪落滿島,湖里的魚都躲在水藻下,那才叫好看。”
他便央她,冬天一定要帶他看雪。阿芷點頭,指尖劃過他的畫板,上面是她搖櫓的模樣,鬢邊的柳絮,竟像是要從紙上飛起來。
情愫在湖光山色里悄悄滋長,像湖底的水草,瘋長不休。林硯的畫里,漸漸多了許多阿芷的身影:她蹲在船頭剝蓮蓬,她立在渡口望歸帆,她披著蓑衣在雨中撐船……每一筆,都帶著溫柔的笑意。
可快樂的日子,總像湖面的漣漪,一晃就散了。入夏的前一日,林硯收到家里的電報,催他即刻回京,他父親病重,要他繼承家業(yè)。
他攥著電報,在棧橋上站了一夜。湖水拍打著橋墩,聲聲都是不舍。
次日,阿芷劃著船來尋他,手里提著一籃新曬的魚干。她見他神色憔悴,便知有心事。林硯把電報遞給她,聲音沙啞:“阿芷,我要走了。”
阿芷捏著那張薄薄的紙,指尖微微發(fā)顫。她沒哭,只是低頭看著湖里的倒影,半晌才說:“你要走,我送你。”
那天,阿芷搖著船,送他到碼頭。船行得極慢,像是想把這千島的水,都走一遍。林硯坐在船頭,看著阿芷的側(cè)臉,陽光落在她的發(fā)頂,鍍上一層金邊。他忽然開口:“阿芷,跟我走好不好?”
阿芷的櫓頓了頓,湖水泛起一圈圈的漣漪。她轉(zhuǎn)頭看他,眼里盛著淚光,卻笑著搖頭:“我走了,誰來守著這湖呢?我爹說,我們千島湖人,生是湖的人,死是湖的魂。”
船到碼頭,林硯上了岸。他把那幅畫著阿芷搖櫓的畫,塞到她手里:“等我,我一定會回來。”
阿芷攥著畫,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直到船笛的聲音漸漸遠去,她才蹲下身,眼淚落在湖水里,漾開一圈又一圈的痕。
林硯這一走,便是三年。
三年里,他寄了無數(shù)封信,卻只收到過一封回信。信上只有一句話:千島湖水,年年如是。
他知道,阿芷是在等他。
三年后,林硯終于處理完家里的事,帶著滿腔的思念,再次踏上了千島湖的土地。
還是那個渡口,還是那片湖水,只是渡口的柳樹,又粗壯了幾分。他站在棧橋上,望著湖面,心里像揣著一只兔子,怦怦直跳。
忽然,一陣熟悉的櫓聲傳來。
他抬眼,便看見那葉烏篷船,從煙柳深處蕩出。船頭立著的姑娘,依舊穿著藍布衫,眉眼依舊明亮,只是發(fā)梢,多了幾分風霜。
船近了,阿芷看見他,愣住了。
林硯大步上前,站在棧橋邊,聲音哽咽:“阿芷,我回來了。”
阿芷看著他,眼淚終于落了下來,卻笑著點頭:“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櫓聲又起,烏篷船蕩向湖心。陽光灑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林硯坐在船頭,阿芷搖著櫓,歌聲再次響起:“千島湖水清喲,照見郎的心喲……”
這一次,歌聲里,滿是歲月的溫柔。
此后,千島湖畔,多了一對相愛的人。他依舊寫生,畫遍了千島的春夏秋冬;她依舊搖櫓,唱著那首亙古不變的歌謠。
湖水悠悠,歲月長長,他們的愛情,便藏在這千島的湖光里,歲歲年年,永不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