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木
返程的站臺上沒有人。
奔襲八百里來,又八百里回。中間只隔了一扇門,門里是呼吸機沉重的起伏。
舅媽堅持搶救,說照顧了六十年,不苦;人要走了,才苦。醫生只說,八十一歲了。
走廊里我們站了很久,最后誰也沒說話。
此刻我也一個人站在站臺上。風很大,廣播在報車次。那些沒能說出口的話,在風里顯得毫無意義。
列車進站,上車。
氣密門"咔噠"一聲合上。那聲音,和ICU的門一模一樣。
再次碰面,幺舅站在墻上,笑盈盈地望向我,一行人神情凄色地看向他。
幺舅十四歲那年成了孤兒。
為了填肚子,他去了川劇團。
那是別人挑剩下的地方。
三教九流,來者不拒。
不問出處,不問過往。
他讀書。
借來的、撿來的,翻爛了還在讀。
后來他寫戲。
白天演,晚上寫。
寫了改,改了撕,撕了再寫。
八十年代初,劇團要散,沒飯吃了。
幺舅拿出磨了兩年的本子,帶著大家去省里闖。
“死馬當活馬醫。”
那出戲從縣里選到地區,又從地區選到省城,一舉拿了七個大獎。
劇團因此轉為“國營”。
后來全國裁撤劇團,一百多號人因為這個身份,進了文化局、廣電局、法院…全都捧上了鐵飯碗。
一個人的勤奮,硬生生托起了一船人的命。
劇團散了,幺舅成了專業作家。
國家一級編劇,五個一工程獎。
曾經時代虧欠他的,他憑本事,一樣一樣掙了回來。
幺舅走了。
給幺舅守靈時,老同事們都在感嘆那出救命的戲。
命運把他壓到最低的塵埃里。
他卻在那里,托起了一群人,也托起了自己。
這就是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