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生命河]
秋日里 那拾碎玻璃片的小女孩
許春旭
那是一幅近乎靜止的凝重的畫面。
事情發生在一個晴朗的略帶寒意的秋日的下午,一家寬敞的玻璃工藝品門店前。
天空無云,地上無風。斑駁的陽光從稀疏的開始飄零的楊樹葉片的縫隙中篩落到地面,斜映在五色的玻璃碎片上,流光溢彩般,晃動著每一個過往行人的眼和臉。
就在這門店前,楊樹下斑駁陽光的撫摸中,一個小女孩,正跪在地上撿拾玻璃片,不,是用她那棍一樣的雙臂夾拾玻璃片。她神情專注,一片,一片,全然不顧周圍的一切。
小女孩八九歲的樣子,頭發有些散亂,臉上有不知是汗水流淌抑或是用不甚清潔的水洗臉殘留的幾道蚯蚓般的痕跡,深紅色粗布打著補丁的單薄的短衫下,伸出兩支光禿禿的胳膊,沒有手指,沒有手掌,甚至連手腕也沒有。她就是用這兩支光禿禿的斷臂,跪伏在地上,吃力地,一片一片地夾拾那路人連看也不看一眼的碎玻璃片,玻璃片那刀一樣鋒利的斷面已在她的殘臂上留下道道血痕,有的已經結疤,有的開始凝固,有的還在往外滲血。
小女孩身邊那條破舊的塑編袋里,已有了十來斤的收獲。地上還有一些碎玻璃片,天色尚早,看來她準備拾完為止。如果她很幸運,行情又沒變化的話,這十來斤重的碎玻璃片或許能賣上四五角的好價錢。真不知她用瘦弱的身軀和那雙殘斷的臂膀怎樣才能把這袋碎玻璃片背送到廢品收購鋪去。縣城距此最近的一家廢品收購鋪至少也有一公里,僅憑她這一點點收入,她絕不會乘坐公交車或三輪車的。
當時我正在為幾天來的煩擾排譴不開,獨自一人在大銜上行走。眼前的一幕,強烈地震撼了我,我不敢再移足半步,只呆呆地怔立在那里,直直地癡癡地凝視著她。
我不自覺地把手伸向自己的衣袋,手心里緊緊攥著平時舍不得花的零用錢。
倏忽間,我又縮回了手,并不是吝嗇身上這少得可憐的幾乎就要出手的慷慨。平心而論,以前每見弱者,即使沒有求助的信號,我總也有所表示。但在這個本應該需要更多關愛的小女孩面前,我卻望而卻步。我怕我的唐突,我的過失,褻瀆了她的圣潔,她的崇高,還有凝聚在她身上的現在世上少有的那種不可抗拒的力量。
我只向她投去敬重的、充滿愛意的目光,并把她牢牢地鎖在記憶里。
這件事已過去二十有年,想必當年那個殘缺的拾碎玻璃片的小女孩早已長大,成家立業。二十多年來,盡管再沒見她一面,但我心里已千百次地為她祈禱,為她祝福,祝愿她頑強地生活下去,用她那殘缺的但蘊含著無窮力量的雙臂,去創造自己美好的有價值的人生。
(此文曾發表于1999年6月22日《駐馬店日報》副刊,此略有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