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心事
母親打電話的樣子
越來越像個膽怯的孩子
電話拿起來，又放下去
反反復(fù)復(fù)
一肚子的話，像吞進(jìn)脾胃里的秘密
每次她都安慰自己，下次一起說吧
直到有一天，老得嚼不動時光了
也沒有機(jī)會說出來
寫給父親
親愛的父親，每一次奢侈后
心都會疼很久。喜歡家鄉(xiāng)十月的天空
農(nóng)田里倒?jié)M了玉米稈秸稈
你用凍皴裂的手掌
把它們從低凹處扶起
風(fēng)吹過家鄉(xiāng)的山崗，我和弟弟站在
山崗上，等你從一畝一畝的田里歸來
親愛的父親，我們有太多相同的地方了
我們都想，讓自己的女人
擁有漂亮的圍巾、高跟鞋，以及平整的發(fā)髻
我們都對不起她們
我們該擁抱著對方，痛哭一場
親愛的父親，我們慢慢走遠(yuǎn)了
你被風(fēng)帶到了離家最遠(yuǎn)的地方
我背著火車到處漂泊，路上見到的每一個人
都說沒有見過你——親愛的父親
我們之間的時光都老了
也只能祈禱村莊，用贊美的詞語
修飾那些天高鳥飛的日子
母親的肖像
為了見親人最后一面
我們摒棄時間，從各自的城市趕回去
也許是火車太疲憊，天色已晚
不曾看到有你鐘愛的
顏色的云彩飄來
好多次，我把手放在胸前，屏住呼吸
聽窗外的聲音，我怕你就在其中
一不小心，從一場風(fēng)里走丟
這些年，親人越來越少
當(dāng)有人哭泣的時候，我們都很恐慌
心如懸著的柿子，在你如期而至的那一刻
終于落了下來
母親的心愿
母親的心愿，挺簡單的
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說大了就是找到一點(diǎn)活干
賺點(diǎn)錢把貸的款還清了，若有余錢
給小兒子買箱酸奶，補(bǔ)補(bǔ)大腦參加高考
再給大兒子存點(diǎn)，將來娶媳婦用
說小了，就是住在二十五塊錢的旅社里
自言自語： 要是有以前十塊錢的那種旅店就好了
故鄉(xiāng)
見到姨夫的時候，他已走出人群
站在馬路邊向我招手，肩上的蛇皮袋
隨著手勢，左右搖擺
天色漸漸暗淡了下來
姨夫不識字，一生只認(rèn)得家的方向
就像高家壩的走勢
山背著山，地疊著地
老黃牛站在村口
一聲吼叫，就可以喊疼一面山坡
高家壩人都可以喊疼故鄉(xiāng)
姨夫也不例外
但是他大半輩子都沒有喊出來
小姨想喊，但每次一出聲
眼淚就溢了出來
清晨
掀開窗簾，閉上眼睛，就能擁抱
滿山的野花和林間的鳥鳴
不時會有風(fēng)吹來，窗簾左右搖擺
房檐下成排的灌木，葉子拍打著葉子
流水從我身體里穿過
我卻絲毫感受不到時光的倉促
這么多年了，出走他鄉(xiāng)
理想、迷惘、名利、
債務(wù)、謊言、無業(yè)游民
這些充滿力量而又腐朽的詞語
一直將我圍獵，傷得遍體鱗傷
我深知故鄉(xiāng)從未走遠(yuǎn)
想起二十歲的時候，喝點(diǎn)小酒
坐在老家瓦房頂上
不開心的事
像一場又一場雨水
落的滿院子奔跑
互相矛盾
我們無法讓花朵在群蜂的圍繞之中
咬住蜜蜂的舌尖
相對靜止，絕對運(yùn)動
這是哲學(xué)的命題，也是我們的困惑
我們無法讓兩個不同方向的人
搭上同一輛車
我們允許他們捧著同一個月亮
去尋找各自的故鄉(xiāng)
我們卻無法改變他們是不同江湖的人
我們無法讓那些哭泣的事物
脫俗成仙，我們沒有一種方式能找準(zhǔn)
他們哭泣的緣由
我們無法把握故事的走向
如同我們無法預(yù)測自己的死亡
我們注定要傷害部分人，因此而終生愧疚
我們最終傷害的是自己，我們避而不談
故事
這些年，我們過得太累
以至于沒有時間接受春天和愛情
等到終于肯慢下腳步的時候
這些美好的事物
已成為別人的墓志銘
我們曾經(jīng)鐘愛的藍(lán)已不復(fù)存在
這些年，發(fā)生過很多的故事
忘了告訴你，那些絕望的愛和死
都不曾出現(xiàn)在我們的故事里
我們只有擱淺已久的筆記本和塵封的信
該到釋懷的時候了，青春是一本無息的債
請把遠(yuǎn)方留給路上行走的人
這一刻，只需閉上眼睛，躺在一張?jiān)拼采?img class="ProseMirror-separator" alt="" width="100%" height="auto" src=""/>
靜靜地，接受陽光和風(fēng)的撫摸
接受我日日衰老的故鄉(xiāng)
我多么希望
我多么希望一生的光陰
消遣在閱讀之中
與書中的人物經(jīng)歷悲歡離合
或許會有淚水落下，打濕的紙頁
還會有堅(jiān)硬的部分
比如，一滴淚可以裝下一座山的茫然
也可以裝下一條河的遼闊
我還希望人間再多一些雨水
外出的人常把家掛在嘴角
莊稼有莊稼的樣子，竹有氣節(jié)
人有傲骨
這是我的理想，過于遼闊
我想把它跟一粒粒麥子放在一起
一個陌生化的語境里
或許詩的靈感就會光顧
但我不會讀給媚俗的人聽
我原諒
早春的三月，淡雅精致
花朵追著花朵，云霧趕著流水
時間的車軸里，我也能想起
一個在故鄉(xiāng)丟失故事的人
我曾那么絕望地厭惡貧窮
現(xiàn)在也學(xué)會了原諒
多少年了。我原諒一陣風(fēng)吹來
跑進(jìn)樹林里的霧
我原諒白鵝用跳進(jìn)水塘里的方式
去封存記憶
我原諒，在平靜中的風(fēng)聲中
尋找安慰的鳥群
我原諒這個季節(jié)，高贊這春日多美好的人
我也原諒，去年給你寫的那首殘缺的詩
我們都要清晰地明白
這場雨過后，花也就開敗了
深秋的天池
當(dāng)深秋的一枚枚葉子
逐漸泛黃
天池最美的時候就來了
滿山奔跑的風(fēng)
也喜歡這個季節(jié)的水
寂靜的湖面上，只有風(fēng)的熱鬧
一波追著一波
卻又不知何處是岸
這多么像現(xiàn)在的我們
小心翼翼，如一根燈芯
一個在夜雨中奔跑的人
一個在夜雨中奔跑的人
他一定是一個有苦衷的人
比如我，一個在替我身份還債的人
早已不再懼怕雨的擊打
受了那么多委屈
我也要努力穿透暗淡的光
享受孤獨(dú)的氣息
好在我也是一個幸運(yùn)的人
路燈突然因?yàn)槲伊疗?img class="ProseMirror-separator" alt="" width="100%" height="auto" src=""/>
我要繞過那些坑洼的積水
繞過人生的峽灣
那些坑洼中不被人待見的積水
也有機(jī)會被燈光照亮
發(fā)出細(xì)小的微弱的光芒
就像我們平淡不起眼的一生
卑微卻也完整
收集露水的人
露水很干凈，跟吉石壩這個名字沒有關(guān)系
在吉石壩，露水從來都是干凈的
我說過，吉石壩是被手掌擠壓出來的
這手掌就是這兩座大山
千百年來，一直壓著吉石壩
這手掌也壓著吉石壩里住著的人
比如我，一個永遠(yuǎn)在路上替我的身份還債的人
雨水下來的時候，吉石壩是干凈的
吉石壩里住著的人也是干凈的
比如我：
一個熱愛生活也愛收集露水的人
【作者簡介】
顧彼曦，本名李紀(jì)紅，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隴南市詩歌學(xué)會副會長，武都區(qū)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作品散見于《詩刊》《作品》《星星》《西部》《北京文學(xué)》等百余家刊物。曾獲敦煌文藝獎、《西北軍事文學(xué)》年度優(yōu)秀作品獎、第華文青年詩人獎·網(wǎng)絡(luò)人氣獎、中國校園十佳詩歌獎等獎項(xiàng)。出版有《紙上風(fēng)景》《云上的列車》《收集露水的人》等作品。
來源：元詩歌公益基金
編輯：詹宇涵
審核：盧志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