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集梁村的平原上,一抹奇崛打破了綠野的平緩。十三座石灰巖石峰如天開畫屏,突兀立于平疇沃野間,這便是古懷陽八景之一的花石洞天。千百年間,流水雕琢山石,禪風浸潤巖洞,民俗滋養煙火,讓這片山水既有自然造化的雄奇,更有歲月沉淀的溫潤。
車行梁村水谷線旁,八座幸存的石峰已映入眼簾——丹山赤水如霞染壁,道士巖隱現禪蹤,峰劍巖直刺蒼穹,望岳巖凝眸遠方。曾經的十三峰雖因歲月變遷少了五座,但余下的峰巒依舊各具風韻,最高者七十米拔地而起,最低者三十米溫婉矗立,峰峰有洞,洞洞相連,構成了“洞中有洞,石上生石”的奇觀。丹山巖下,赤水河支流潺潺而過,清冽溪水倒映丹紅崖壁,“丹山赤水”的美名便源于這水石相映的景致。洞口攀援而上的竹梯與鑿壁石級,雖險象環生,卻藏著古人探幽尋奇的執著,手腳并用間,仿佛能觸摸到歷代訪客的溫度。
巖洞內,時光仿佛放慢了腳步。恒溫的清涼驅散了外界的喧囂,鐘乳石在昏暗光影中若隱若現,有的如仙人指路,有的似猛獸蟄伏,皆是大自然億萬年的精心雕琢。道士巖深處,相傳晉代葛洪曾在此棲居,覓丹砂、采金鵝芷,巖壁上“抱樸”丹灶的刻痕雖經歲月侵蝕,卻依舊能窺見當年的修行蹤跡。明代兵巡道張文耀筆下“壇前水月光明相,座外云煙妙法香”的詩句,恰是這洞中山水與禪意交融的寫照。更令人稱奇的是,部分石峰頂上竟有天然水井,井水甘冽,滋養著巖間草木,也滋養著世代在此生息的村民。
山水之間,禪道共生的文脈綿延千年。唐長慶年間始建的華光寺,就藏在道士巖前,“華”取六祖慧能在此修悟開慧之意,“光”喻其佛法傳揚四方之功。這座承載著“逢懷則止,遇會則藏”傳說的古寺,見證了六祖慧能蟄伏十五載的修行歲月,他在此參禪悟道、采藥濟世,最終寫下中國佛經中唯一冠以“經”名的《六祖壇經》。明萬歷年間重建后,寺內六祖禪室、十八羅漢像、八米高接引佛曾香火鼎盛,道佛相融的格局,藏著古人“道中有佛,佛中寓道”的生存智慧。如今重建的華光寺雖只恢復了部分建筑,但每逢佛教佳節,近三千信眾自發而來,感恩齋宴的煙火氣與誦經聲交織,讓千年禪脈在當代煥發生機。
花石洞天的溫暖,更藏在世代相傳的民俗煙火里。梁村一帶流傳的農諺“正月耍石洞”,道盡了這里的熱鬧——每逢正月農閑,村民們聚于巖洞前,舞獅子、演大戲、練武術,歡聲笑語回蕩在峰巒之間。周邊何屋村的村民,會帶著自制的白糍祭品前來祈福,糯米的香甜與山石的清芬相融,成了獨屬于此地的年味記憶。如今,這里不僅是當地人的精神家園,更成為文旅勝地:環大灣區西部騎行活動中,五千多名騎手穿梭于石峰綠野間,打卡這份自然與人文交織的美景;美食游樂嘉年華上,特色小吃與民俗表演相映成趣,讓千年洞天充滿鮮活氣息。
巖壁上的摩崖石刻,是歲月留下的珍貴印記。從明朝縣令的題詠到清代舉人的詩作,百余首詩句鐫刻著歷代文人的驚嘆與感悟。雖部分石刻因年代久遠或人為破壞已難覓蹤跡,但“壺天”二字依舊清晰,仿佛在訴說著這里“別有洞天”的意境。那些散落在民間的傳說,那些口耳相傳的詩句,那些巖壁上的斑駁痕跡,共同構成了花石洞天的文化肌理,讓每一座山峰都有故事,每一個巖洞都有底蘊。
站在丹山巖頂遠眺,平原上稻浪翻滾,村落里炊煙裊裊,石峰與田疇、古寺與新居相映成趣。這里沒有名山大川的喧囂,卻有“采菊東籬下”的靜謐;沒有帝王將相的遺跡,卻有普通人的煙火溫情。葛洪的丹灶、六祖的禪室、村民的廟會、騎手的身影,不同時代的印記在此重疊,讓花石洞天既有千年文脈的厚重,又有當下生活的鮮活。
夕陽西下,余暉為石峰鍍上金邊,華光寺的鐘聲隱約傳來,與赤水河的流水聲交織成曲。花石洞天的美,不在于驚世駭俗的奇觀,而在于山水與人文的共生,在于歲月與煙火的交融。它如一位沉默的老者,見證著朝代更迭、世事變遷,卻始終以溫潤的姿態,滋養著一方水土,慰藉著一方人心。
離開時,風穿巖洞,帶來草木與香火的氣息。這片藏在粵西大地的洞天福地,用石峰的奇崛、禪意的深邃、民俗的溫暖,告訴每一位訪客:最動人的風景,從來都是自然造化與人文沉淀的相得益彰,是千年歲月與當下生活的溫柔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