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xiāng)盧氏縣五里川鎮(zhèn)，是秦嶺余脈熊耳山和伏牛山環(huán)繞的小盆地，老鸛河穿境而過，最后注入丹江水庫，屬于長江流域。五里川山清水秀，周圍山巒疊嶂、嶺高林密、野花滿坡，是馬蜂天然的棲居之地。
“葫蘆堡”是我們家鄉(xiāng)對馬蜂窩的方言稱呼。在大家的印象中，馬蜂窩怎么會被稱謂葫蘆，還和堡扯上了關(guān)系呢？這就要說說馬蜂窩的形狀了。馬蜂窩學(xué)名蜂巢，和其成蟲、幼蟲均為祛風(fēng)除濕的中藥材，中藥名稱蜂房。蜂巢為紙質(zhì)的吊鐘型或?qū)訝睿嗡坪J，小若橘橙、大如碾盤，狀似城堡，其上遍布槍眼狀篩孔，故稱謂葫蘆堡。
蜂巢是馬蜂生活和產(chǎn)蛹的府邸，蜂蛹最多的時間是每年農(nóng)歷的7—10月，其中8-9月蜂蛹數(shù)量最多，也是蜂蛹最飽滿、營養(yǎng)最豐富、食之口感最好的時節(jié)。“不論平地與山尖，無限風(fēng)光盡被占。”山林中葫蘆堡大小不一、比比皆是，人們稍不留神，就被蟄得鼻青臉腫、痛不堪言，甚至丟了小命。但是，因為馬蜂窩渾身是寶，可以換錢;蜂蛹是高蛋白低脂肪的理想食品，人們還是想方設(shè)法、樂此不疲地采集蜂巢、獲取蜂蛹，最主要的手段就是火燒葫蘆堡。
我二姑家居李子坪村的北嶺。整座嶺上只有兩戶人家。二姑家就在高聳入云的山頂上，“淺深山遠(yuǎn)近，濃淡樹稀稠。”從院子里俯瞰山下的盧魚公路，就像一條蜿蜒盤繞在山谷里的細(xì)線，靜靜伸向無盡的崇山峻嶺之中。學(xué)生時代的秋忙假，我基本上都是在二姑家度過。在那里，我和表哥表姐們放牛牧羊、采摘野果……不亦樂乎。最難忘的，還是夜燒葫蘆堡。
北嶺上有一記不得名字的山洼，滿坡都是玉米。地邊緊挨的就是樺櫟樹林。那年秋天，林中的一棵大樺櫟樹上不知什么時候盤踞了一個巨大的葫蘆堡，足足有磨盤那么大。玉米成熟了，也沒人敢去掰棒子。有一次雙子表哥放牛路過，不慎惹到了馬蜂群。烏泱烏泱的馬蜂追了他一道嶺，幸虧腿快未遭毒害，后怕的不行。大表哥成群子發(fā)誓要拔了這個可惡的堡壘，既賣蜂房賺錢除害，又飽飽口福。說干就干，我們找來麥秸，在一根長桿頂端扎結(jié)成束，制成一個巨型火把，麥秸上浸滿煤油。我和兩位表哥頭戴草帽，扎緊袖口褲管，用毛巾蒙面，破布纏手，全副武裝，就像三位雄赳赳殺向山林的大俠。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后，大表哥肩扛火把，雙子表哥拿著粗布床單，我空搭兩手，乘著夜色出發(fā)了。
秋夜的山區(qū)，彌漫著絲絲涼意。夜幕低垂，星星在山巔閃爍，如同散落的珍珠，和忽明忽暗的螢火蟲一起，晃亮了寂靜的山間小徑。遠(yuǎn)處黑黢黢的峰巒像一尊尊蹲伏的野獸，令人膽戰(zhàn)心驚。耳旁呼啦啦的風(fēng)聲似一首首的怨曲，使人毛骨悚然。我第一次在深山野林里走夜路，那個緊張恐懼至今還覺得汗顏。看著若無其事的兩位表哥，我慢慢平復(fù)了惶恐心理，步履也輕巧了起來。說時遲那時快，我們不知不覺便到了那棵大樺櫟樹下。“夜深靜臥百蟲絕”，由于是夜里，露水重不利于馬蜂飛行，加之我們躡手輕腳，沒有驚動蜂群。大表哥目測了一下葫蘆堡的高度，示意雙子表哥點火。霎那間火光沖天，直撲壓彎了粗大樹枝的葫蘆堡，火燒“城門”。一些在火光初現(xiàn)時逃出來的大馬蜂驚慌失措、漫天飛舞，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蜂鳴聲。我們的草帽上、衣服上落滿了活的或死的馬蜂。大表哥像揮舞旗子一樣晃動火把，看起來就像威武的大將軍運籌帷幄。當(dāng)火把移開后，馬蜂也飛逃的稀稀疏疏時，雙子表哥披著粗布床單像靈巧的猴子輕松地爬上樹，然后用床單包住葫蘆堡，打好結(jié)，便摘下來掛在熄了火的火把桿稍上，被大表哥輕輕放了下來。哈哈，大功告成了！
回到家里，碩大的葫蘆堡占據(jù)了整個小方桌。從蜂巢不時鉆出被燎去翅膀、奄奄一息的活馬蜂，看著怪嚇人哩。大家圍坐一圈，用針、錐之類尖銳物件挑取蜂巢內(nèi)的蜂蛹。蜂蛹白生生、肥嘟嘟的，看著就饞人，一會兒功夫就堆了滿滿一洗臉盆。二姑在廚房一頓忙活，一盆香噴噴美味就被端上了桌。“不知玉蛹甜于蜜，又被詩人嚼作霜。”那個年代物質(zhì)匱乏、生活困難，人們難得見到腥葷。早就垂涎欲滴的我和表兄弟姊妹們迫不及待地徒手就抓，燙得兩手倒騰、唏噓不已。轉(zhuǎn)眼間，盆凈人散，嘴油心爽，甭提多舒坦了。屋子里只剩下繚繞的香味和嬉鬧的笑語。這是我第一次吃蜂蛹，“聞將煮蛹當(dāng)持螯”，現(xiàn)在想起來依然口留余香、舌頰生津。
多年后回到五里川，與發(fā)小會民子在他的明珠賓館相聚。言談中他問我最想吃什么，我脫口而出：有馬蜂蛹嗎?有啊！現(xiàn)在人們大魚大肉吃膩了，都想嘗嘗野味，我專門囤了貨，管夠。我高興壞了，終于又吃上心心念念的山野美味了，這可不是生活困難時期的打牙祭了，而是老朋友歡聚一堂的盛宴。那晚上我們喝著小酒，品著蜂蛹和野豬肉，開懷暢談到半夜還意猶未盡。說得最多的還是山野趣事、兒時歡樂，當(dāng)然包括夜燒葫蘆堡。我們舉杯懷念那個無憂無慮的黃金般的孩提歲月，它就像秋夜里的星星，山林中的晚霜，火光里的蜂巢，方桌上的蛹香，化成了永恒的、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美好回憶。
如果人生可以像鐘表一樣倒撥，我依然想永遠(yuǎn)留在懵懂歡樂的年少時光里。夜燒葫蘆堡，只是少年時代的一樁趣事。珍藏回憶，卻讓你的生活更充實，更美好。
作者簡介
宋衛(wèi)國，河南盧氏縣人，研究生學(xué)歷，河南省榮康醫(yī)院主任醫(yī)師、教授、碩士生導(dǎo)師。出版專著五部，獲部級二等科技進步獎一項。愛好文學(xué)，有多篇詩歌散文發(fā)表于《時代詩刊》、《長江文學(xué)》、《天津散文》等報刊，或入編《中國散文精選300篇》、《中國當(dāng)代漢詩精選》、《筆觸蘭亭》等書出版。多次獲得全國性詩歌大賽一等獎，散文大賽二三等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