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在古城二中念初中,家在城郊李家莊,離學校五六里土路。那時沒自行車,每天兩趟全靠雙腿跑,晨霧里踩著帶霜的麥苗根出發,暮色中沿著洛河岸邊的楊樹林回家,褲腳常沾著泥土和草葉。阿偉是青陽屯的,我們是課桌上對答案、田埂上逮蛐蛐的鐵哥們,好得能共享一個烤紅薯。
那年冬天排春節小品《上課風波》,阿偉演搗蛋學生,我演老師,練到月上中天還沒摸出門道。窗外風卷著枯葉打在玻璃上,嗚嗚像哭,同行的伙伴早走光了,煤油燈火苗晃得人影忽大忽小。“你家遠,路上有老墳地,今晚住我家!”阿偉搓著凍紅的手,我望著墨汁似的夜色,趕緊點頭。
阿偉家是土坯房,院墻用碎磚混著黃土砌的,院門口老槐樹椏上掛著玉米棒子。隔壁小屋透著昏黃燈光,一陣二胡聲飄過來——像洛河灣的流水繞著石頭轉,又像晚秋的桐葉打著旋兒落,纏纏綿綿帶著股子澀味。“我大伯拉的,他退伍后就愛這口。”阿偉輕聲說。
夜里躺在床上,二胡聲時斷時續鉆進來,伴著窗外風聲。阿偉湊在我耳邊說,大伯是越戰老兵,當年戴著大紅花參軍,戰場上救戰友時被炮彈碎片炸傷了腿,瘸了。部隊里他和衛生員姑娘好上了,約定退伍就結婚,可姑娘家嫌他殘疾,逼著女兒嫁了別人。“大伯沒抱怨,就一個人過,二胡是部隊學的,成了伴兒。”
原來琴弦里藏著這么多故事——戰火里的熱血,失戀后的孤苦,命運的磕磕絆絆。后來再去阿偉家,總能聽見二胡聲,有時是《十送紅軍》的激昂,有時是不知名小調的溫柔。見過大伯一次,穿洗得發白的舊軍裝,頭發花白,走路一瘸一拐,可眼神亮得很,手里二胡油光锃亮,琴身上刻著細密的紋,像刻著半輩子的風霜。
初中畢業后去縣城讀高中,就少去青陽屯了。但夜深人靜時,那二胡聲總在記憶里回響,藏著老兵的堅守,裹著豫西鄉村的煙火,更透著歷經坎坷仍向陽的勁兒。這聲音,成了我心底最珍貴的念想,伴著對那位老兵的崇敬,歲歲年年,不曾褪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