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我總愛倚著雕花木窗,看霜花在玻璃上描摹六出冰花。檐角銅鈴在風里輕響,像極了幼時母親哄我入睡時搖動的銀鐲聲——那時她總說,冬晨的霜是雪的魂,要細細看,才能瞧見光陰的紋路。

今日倒比往常早起了些。推窗時,寒氣裹著梅香涌入,案頭那盆綠萼梅正開得靜,五瓣兒花托著晨露,像綴了碎銀的玉簪。我伸手去觸那花瓣,涼意直透指尖,倒想起前日讀到的“疏影橫斜”句,原來古人誠不我欺,這梅枝斜斜探入窗來的模樣,真比畫里還添幾分活氣。
灶房里傳來母親熬粥的聲響。白瓷鍋里米油翻滾,她執一柄木勺慢慢攪著,說這樣熬出的粥才綿軟。我湊過去看,見她鬢邊又添了幾縷白發,在晨光里泛著銀亮的光。忽然想起昨夜她坐在燈下補我舊襖,針腳細得像檐下的蛛絲,一針一線都藏著歲月的暖。

巷口賣糖糕的王阿婆今日來得早。她裹著棗紅棉襖,竹籃里墊著棉絮,糖糕蒸得蓬松如云。我買了兩塊,她偏要多塞給我一塊,說“小囡囡吃著甜,冬日里心里也熱乎”。糖糕入口,甜香漫開,倒像是把整個冬晨的清寒都化成了蜜。
午前無事,便取了宣紙臨《蘭亭序》。墨香混著梅香,倒比往日更添幾分雅趣。寫到“惠風和暢”時,忽見窗外雪粒簌簌落下,倒像是應了“未若柳絮因風起”的景。我擱下筆,看雪粒在梅枝上堆積,忽覺這冬晨的閑情,原是藏在每一片雪、每一縷香、每一聲鈴響里的。

暮色漸起時,灶上的粥香已漫了滿屋。母親盛了粥,又夾了兩塊糖糕放在我碗里。我忽然想起幼時冬晨,也是這樣的場景:窗外的雪、爐上的火、母親的笑,還有那碗永遠暖到心里的粥。原來所謂閑情,不過是將光陰細細掰碎了,揉進每一日的晨光里,再慢慢熬成生活的甜。
夜深時,銅爐里的炭火忽明忽暗。我執了本《漱玉詞》,讀到“雪里已知春信至”時,忽見窗外的梅枝上,一點新蕊正悄悄綻開。原來冬晨的閑情,從來不是閑著的,而是將每一寸光陰都釀成了詩,釀成了畫,釀成了生活里最溫暖的底色。

此間冬晨,有梅香、有粥暖、有母親的笑、有王阿婆的糖糕,更有那藏在歲月里的,最溫柔的閑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