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頂端人氣創(chuàng)作者 # #創(chuàng)作挑戰(zhàn)賽十一期# #2025新星計劃4期#
臘月二十三的風(fēng)跟刀子似的,刮過豫北平原的土坯房,把墻根下的干草垛旋出個小漩渦。王老漢蹲在煤火臺邊,用火箸(注:河南方言,指撥弄柴火的鐵棍)捅了捅爐膛里的煤塊,藍(lán)火苗“噗”地竄起來,映得他臉上溝壑里的皺紋都泛著暖光。
“爹,俺娘說讓你早點(diǎn)去集上。” 蹲在灶臺前拉風(fēng)箱的小玲突然抬頭,鼻尖沾著點(diǎn)鍋灰,活像只剛偷吃完灶糖的小花貓。灶上的鐵鍋里,蒸饃的熱氣順著鍋蓋縫隙往外鉆,混著煤煙味在土坯房里繞了個圈,最后從糊著舊報紙的窗欞縫里溜走了。

王老漢“嗯”了一聲,往爐膛里添了塊新煤。這煤火臺是去年秋收后他和鄰居李木匠一起盤的,磚縫里還能看見當(dāng)時和的泥巴印子。臺面上擺著個豁了口的搪瓷缸,里面泡著胖大海,旁邊的鐵篦子上烤著幾個干硬的饃片,滋滋冒著麥香。
“把車后座的繩解了,等會兒多捎點(diǎn)白菜。” 秀蓮端著一摞碗從里屋出來,藍(lán)布棉襖袖口磨得發(fā)亮。她把碗往灶臺邊的案板上一放,騰出右手拍了拍自行車后座——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永久牌二八自行車,正靠在門后墻根,車把上還纏著去年趕集買的紅布條。
小玲早就按捺不住,踩著板凳從窗臺上往下夠圍巾。她的花棉襖是秀蓮用舊衣服改的,袖口接了塊不一樣的碎花布,倒比集上賣的還好看。王老漢看著閨女凍得通紅的鼻尖,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跟著爹趕年集的光景,那時候他也像小玲這么高,揣著兩毛錢能在集上轉(zhuǎn)一整天。

出村口的時候,李木匠正蹲在自家門口修獨(dú)輪車。看見王老漢馱著閨女過來,他直起腰喊:“老王,捎斤紅糖唄!俺家老婆子念叨好幾天了。” 王老漢腳一蹬地剎住車,車鈴鐺“叮鈴”一聲:“中!你把錢給小玲,讓她給你揣著。” 小玲趕緊把紅糖錢塞進(jìn)棉襖內(nèi)兜,那里頭還躺著她的兩塊壓歲錢,是準(zhǔn)備買花頭繩的。
去鎮(zhèn)上的路是土路,坑坑洼洼的。王老漢騎得穩(wěn)當(dāng),小玲坐在后座上,兩只腳一晃一晃的,棉鞋底子沾著的麥秸隨著顛簸掉下來。路過村西頭的歪脖子樹時,她突然指著遠(yuǎn)處喊:“爹!你看那是不是二丫她娘?” 王老漢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裹著綠頭巾的身影正推著架子車往前走,車轱轆碾過凍土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集上的人比料想的還多。剛到街口,就聽見賣糖葫蘆的吆喝聲:“糖球兒——酸甜開胃嘞——” 紅得發(fā)亮的山楂串插在草靶子上,裹著的糖衣在太陽底下閃著光。小玲拽了拽王老漢的衣角,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嘴角的口水差點(diǎn)流下來。王老漢笑著拍拍她的后腦勺:“先買年貨,回來給你捎兩串。”

牲口市的味道最沖,驢糞馬糞混著干草味撲面而來。王老漢在一個賣白菜的攤位前停下,攤主是個絡(luò)腮胡的壯漢,穿著軍大衣,袖口卷到胳膊肘:“老哥,要白菜?俺這都是窖里存的,瓷實(shí)著呢!” 王老漢拿起一棵掂了掂,又剝開外層的老葉子看了看:“中,給俺來二十斤。” 壯漢拿起桿秤,秤砣“哐當(dāng)”一聲掛上,繩子勒得他手脖子通紅:“二十斤高高的!算你八毛。”
買完白菜,王老漢又去扯了塊花布,給秀蓮做件新罩衣。小玲則蹲在賣年畫的攤子前挪不動步,那些印著胖娃娃抱鯉魚的畫紙,在寒風(fēng)里嘩啦啦地響。攤主是個戴老花鏡的老頭,見她看得入迷,遞過來一張小的:“妮兒,這個送你,回去貼在煤火臺上方正。” 小玲高興得臉蛋通紅,小心翼翼地把畫紙夾在棉襖里。
往回走的時候,天已經(jīng)擦黑了。王老漢的二八自行車后座綁著白菜、年畫和給李木匠捎的紅糖,車把上還掛著兩串糖葫蘆。小玲坐在前面的橫梁上,嘴里叼著半串糖葫蘆,含糊不清地哼著剛在集上學(xué)的小曲。路過村東頭的井臺時,看見好幾戶人家的煙囪都冒著煙,煤火臺里的煤塊大概也燒得正旺。
秀蓮早就在門口等著了,看見父女倆的身影,她趕緊把煤火臺邊的小馬扎往外挪了挪。王老漢把自行車支在墻根,小玲蹦蹦跳跳地跑進(jìn)廚房,獻(xiàn)寶似的把那張胖娃娃年畫貼在灶臺上方。秀蓮端出剛蒸好的紅薯,熱氣騰騰的,甜香瞬間彌漫了整個屋子。
夜里,煤火臺的余溫透過磚縫滲出來,把土坯房烘得暖融融的。王老漢坐在小馬扎上抽著旱煙,秀蓮在燈下納鞋底,小玲趴在被窩里看新買的花頭繩。窗外的風(fēng)還在嗚嗚地刮,但屋里的三個人誰也沒覺得冷——煤火臺里的煤塊偶爾“噼啪”一聲,像是在替這家人守著歲,也守著這九十年代豫北鄉(xiāng)村里,最平常也最珍貴的團(tuán)圓夜。
現(xiàn)在想起那些年的冬天,總覺得比現(xiàn)在暖和。不是因?yàn)槊夯鹋_的溫度有多高,而是那時候的日子慢,人心也近。一家的煤火能暖熱半條街的交情,兩毛錢的糖葫蘆能甜透整個臘月。如今土坯房變成了磚瓦房,煤火臺換成了暖氣片,可再也找不回當(dāng)年揣著兩毛錢趕年集的雀躍,和一家人圍著煤火臺守歲的踏實(shí)了。或許,我們懷念的從來不是那個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而是那些年里,人與人之間最質(zhì)樸的溫暖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