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座豫北小城的千年呼吸
一、從“酸棗”到“延津”
翻開河南地圖,在黃河沖積扇的北沿,有一片因水得名、因戰成名、因食揚名的土地——延津。春秋時叫“廩延”,秦代置“酸棗縣”,北宋因渡口延綿更名為“延津”,一喊就是九百年。黃河在這里反復改道,把最肥沃也最悲壯的土層留給了它:三國時曹操與袁紹對壘的“延津之戰”、太平天國英王陳玉成就義的刑場、南宋岳飛北上抗金的渡河口……兵戈與河水共同雕刻出延津的骨骼——外柔內剛,溫潤里帶著韌勁。
二、黃河走了,把森林和故事留下
今天的黃河主道已東移數十里,卻給延津留下一條綿延 30 公里的“黃河故道”。沙丘、濕地、萬畝槐林,春來漫天香雪,秋至遍地金沙。當地人把這里建成了“黃河故道森林公園”,木棧道在林間蜿蜒,騎行道沿著舊堤起伏,偶有灰鶴掠過,翅尖劃破的不是水面,是千年前泛濫的浪聲。傍晚登古堤西望,落日像一枚燒紅的“延津火燒”掉進麥田,那一刻你會明白:黃河并未走遠,它只是換了一種方式流淌——在麥穗的紋理里,在風的口感里。
三、兩座塔,一段“浮屠”與“屠浮”的對話
延津的地標是塔,一北一南,相距十里,卻隔著朝代相望。
北端大覺寺內的萬壽塔,唐代始建,明代重修,六角七層,高 28.4 米,塔身磚縫間長出瓦松,像給歲月縫了綠邊。塔下碑林靜立,風過處,鐵馬叮當,似在重復當年住持“以塔鎮河”的祈愿。
南端廣唐寺塔(俗稱白馬塔)則更顯“孤介”,只剩塔與荒草。它建于南北朝梁武帝時期,比大覺寺塔早出生三百年,卻更早被毀,塔身略斜,卻斜得倔強。兩座塔像一對兄弟,一個守城,一個守渡;一個鎮水,一個鎮心。它們把延津的“浮屠”與“屠浮”寫在磚縫里——黃河水可屠城,亦可浮城;人心可渡劫,亦可渡己。
四、一口火燒,半部豫北味覺史
若讓延津人自己選“縣魂”,十之八九會脫口而出:“火燒!”
延津火燒外表像加大號燒餅,色如紫銅,中間鼓凸,外焦里綿;切開,層層面皮裹著肉餡,熱油沿指縫滴落,一口下去,麥香、蔥香、肉香、孜然香在口腔里“炸營”。最地道的吃法是:清晨六點,塔鋪街口老裴的鏊子剛支好,買一只“夾什”火燒(雞蛋、豆腐、驢肉三摻),蹲在路邊,配一碗胡辣湯,看蒸汽把朝陽暈成毛邊。
火燒的地理邊界極小——南不過原陽齊街,西不過新鄉關堤,一出縣境便“水土不服”。于是它成了延津人暗藏的“身份密鑰”:只要說出“焦層要起泡,肉餡要灌湯”,對方立刻破譯你的鄉愁。
五、劉震云與“一句頂一萬句”的延津
2011 年,延津籍作家劉震云站在茅盾文學獎領獎臺上,說:“我來自河南延津,那里的人愛說話,也愛笑。”
在他的小說里,延津叫“延津”,也叫“故鄉”。楊百順、牛愛國、吳摩西……一群“說話的人”在麥田、戲臺、火燒攤前絮絮叨叨,把“一句頂一萬句”的孤獨說得熱氣騰騰。今天,你走進縣城老劇院,仍能看到“大平調”與“二夾弦”輪番上演,鑼鼓一響,臺下七旬老漢咧嘴笑出的那枚缺牙,正是劉震云筆下“笑中的心酸”。文學與方言相互背書,讓延津的“土”有了世界性——原來最本土的,也最全球。
六、在延津,把五天過成五百年
如果你來,不妨按下面的節奏,把歷史切成可入口的小段——
Day1:縣城深度游
上午登文峰塔俯瞰老城,鉆進南街古巷看清代木構老宅;中午在塔鋪吃剛出爐的火燒,配一碗“熬饃”——把剩油條、干饃切絲,與白菜、豆腐同燴,麥香里帶煙火;傍晚去馨香書坊,聽一場“中秋詩會”的余韻,當地人用普通話、河南話雙語朗誦《蒹葭》,瞬間穿越到春秋。
Day2:黃河故道
租一輛單車,沿大堤騎行,沙丘上野菊搖曳,槐林里蟬聲如雨;中午在林場露營,啃一只“霸王別鵝”——延津版鐵鍋燉大鵝,肉質緊致,湯汁泡火燒,一口下去,滿嘴黃河浪;傍晚登古堤看落日,把剪影交給風。
Day3:遺跡尋古
上午去沙門城址,航拍鏡頭下,金代城墻殘垣像一條土黃色長龍,把黃河舊渡口抱在懷里;隨后驅車陳玉成紀念館,看少年英王的戰刀靜靜陳列,刀鋒缺處,是 1862 年的風聲;傍晚回縣城,吃一盤“延津菠菜”,古為貢品,與豆腐同煮,三日不酸。
Day4:麥浪與胡蘿卜
延津是全國優質小麥基地,5 月麥浪翻滾,10 月胡蘿卜染紅大地。走進“中國小麥第一縣”的示范田,掐一根麥穗在手心揉搓,吹去麩皮,剩下一掌的韌性與光澤;再鉆進沙地胡蘿卜田,拔一根“小人參”,咬一口,脆、甜、微辛,像把黃河故道的風含在嘴里。
Day5:帶走一座“塔”
臨走前,去當地非遺工坊,用黃河黏土親手拓印一座“萬壽塔”瓦當,背面刻一句劉震云的話:“日子不是過從前,是過以后。”把塔裝進背包,也把延津的煙火與靜氣一并帶走。
七、尾聲:延津的“延”與“津”
“延”是延續——黃河改道,城毀塔斜,但麥香、書聲、戲腔、火燒的焦脆,一直在時間里接力;
“津”是渡口——千年前的船影已沉沙,卻仍有無形的渡口,讓來者在此上岸,與歷史對坐,吃一口火燒,把孤獨與熱望一起咽下。
于是,探索延津,便成為一次“渡河”:從喧囂渡到靜篤,從焦脆渡到柔軟,從“從前”渡到“以后”。
當你轉身,背后塔影斜長,麥田無聲,風把火燒的余味吹散在黃河故道——那一刻,延津才真正在你身體里“落戶”,像一句頂一萬句的暗號,從此不言自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