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過去十多天時間里,我和年輕的小段先后去了西湖鎮、西洲鄉多個村采訪。
我負責紙筆記錄,他則用相機和三腳架捕捉瞬間。
在部分村干部的引導下,我們逐一走訪、傾聽26位一代移民講述了移民西湖之初的經歷。
出發之前,我的腦海里盤旋著許多問號。
上世紀那個交通不便、物資匱乏的年代,當人們來到當時還十分荒蕪的湖區,面對的是怎樣的景象?

沒有起伏的山巒,沒有通到家里的自來水,沒有像樣的馬路,樹木稀疏,煤炭更是想都別想。
部隊移交的,僅僅是數量有限的舊營房、孤零零的哨塔、破敗的牛欄和豬圈。
在那個一切幾乎從零開始的年代,最早的開拓者們,究竟是如何安下身、立下命的?房子怎么分?不夠住怎么辦?每天喝的水去哪里找?生火做飯的柴火又從何而來?
每一個問題,都指向那段歲月里最具體、也最艱難的生存挑戰。
帶著沉甸甸的疑問,我們叩開了一扇扇門,也叩開了一段段塵封的記憶。

當年的帶隊干部、老黨員們,用平實的鄉音,將我們帶回了那個熱血與艱辛交織的創業之初。
“剛來的時候,部隊留下的那些老營房、牛欄、豬舍,是第一批寶貝。”絕大多數帶隊干部回憶,那些有限的、條件簡陋的建筑,優先分給了1972年10月最先抵達的“先遣隊”家庭。
分配標準極其簡單——按戶,大約每戶十平方米。
雖然只有區區十平米,但卻是一家數口最初的棲身之所,而且是條件最好的棲身之所。
因為,房子只有那么多,并不是每一戶移民都能分到。
那部隊留下的房子不夠分,怎么辦?

智慧的雙手向身邊的自然索取答案。
湖區茂盛的蘆葦,成了最現成的建筑材料。
一代移民們割下蘆葦,捆扎成束,編織成墻,覆上頂,一個個低矮的蘆葦棚便如雨后春筍般“長”了出來。
每個棚子也不過十來平米,陰暗、潮濕,夏天悶熱,冬天漏風。
但一代移民們說起時,語氣里卻沒有太多抱怨:“那時候,有個能遮風擋雨的窩棚,就已經很好了。有,總比沒有強。”

水是生命之源,但對初到的移民而言,取水卻是一項沉重的體力勞動,甚至隱藏著危險。
住在場部或分場附近的居民是幸運的,那里通了最早的自來水,飲水相對方便。
但對于居住偏遠的家庭來說,每天的用水,都需要到附近的水塘或河流中用肩一擔一擔地挑回來。
“水不清亮,有時候還能看見小蟲子。”一代移民們都如此平靜地敘述,而“血吸蟲”,就潛伏在水塘和河道的水源里。
但在那個別無選擇的年代,明知水不干凈,也得咬牙挑回家。
不挑,就沒有水煮飯、沒有水洗衣、更沒有水清潔身體。
生存的壓力,壓倒了對于潛在疾病的恐懼。

“西湖不產煤,樹也少,燒什么?”面對筆者提出的問題,一代移民們的答案樸素而具體:一切能點燃的東西,都是珍貴的燃料。
首先是蘆葦,除了做“建材”,還是最好的引火物。
其次是田埂邊、溝渠旁的各種雜草。
他們細致地收集著每一把可燃之物,因為灶膛里的火,關系著一家老少能否吃上一口熱飯。
對比今天液化氣灶的便捷、空調電暖的舒適,那時的艱辛愈發顯得真切。

夏天的西湖,留給老移民們的記憶是雙重煎熬:一是無處不在、兇猛叮咬的蚊蟲;二是屋內令人窒息的悶熱。
那時,很多生產隊還沒有電,蚊香是奢侈品。
于是,住在酉港河邊的一代移民,發明了最質樸的納涼方式。
天色將暗未暗之時,家家戶戶就有人抱著涼席,急匆匆趕往河堤,只為搶占一小塊能鋪開席子的位置。
河堤空間有限,而人口眾多,去晚了,就意味著當夜只能回到蒸籠般的屋里忍受煎熬。
陪同我們走訪的一位領導笑著說,這就是他童年的夏夜記憶,吃完晚飯第一件事就是跑去“位子”,那是關乎一夜能否安眠的“頭等大事”。

聽完26位一代移民的講述,一幅用汗水、智慧和忍耐繪就的創業圖景逐漸清晰。
當年的移民們,用最原始的方式,解決了“住、水、火、熱”等最基本的生存難題。
他們在最初荒涼的西湖土地上,扎下了根,付出了外人難以想象的艱辛。
如今,一代移民們均已白發蒼蒼,放下了重體力活。
他們每月能領取兩千到三千元不等的農保補貼,閑暇時打打牌、散散步,生活安逸。
看似尋常的安穩晚年,卻并非憑空得來。
正是他們那一代人,用青春和汗水,在西湖大地上奠定了最初的基石,熬過了最難的歲月。

他們今天的從容,的的確確,是用昨日的辛苦一寸一寸換來的。
那段記憶,不該被遺忘,應該是理解西湖今天何以安寧的底色,也是獻給所有平凡開拓者的一曲無聲贊歌。
照片拍攝 | 段東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