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昌鈞瓷宴——窯變萬彩的舌尖星辰
小雪,禹州神垕古鎮的鈞窯遺址旁,窯主兼廚師長老閆從窯中捧出一摞鈞瓷盤。盤身還帶著余溫,釉色在冬陽下流淌著海棠紅、玫瑰紫、天青月白?!扳x瓷宴,”他將剛出鍋的菜裝入盤中,“吃的不是菜,是窯火在泥土上做的夢,現在要把夢吃進肚子里。”
以鈞瓷為宴器自古有之,但將窯變美學融入菜品,始于老閆的祖父。民國時某次開窯,窯變產生的奇異釉色讓老廚人靈感迸發:菜肴的色彩為何不能像鈞瓷般變幻?閆家的祖傳筆記記載:“以食仿釉,以色入味,觀之悅目,食之驚心?!焙诵脑凇叭丁薄t釉對應辛辣,紫釉對應甘醇,青釉對應清鮮,且菜品在食用過程中會發生色彩與味道的微妙轉化。
頭道“窯變三彩羹”便是一絕。羹分三色裝入鈞瓷三才碗,看似界限分明,但用勺攪拌時,三色會如窯變般自然交融,味道也從最初的酸、辣、咸漸變為復合的鮮。老閆說:“這就像鈞瓷在窯中的變化,不到開窯那一刻,永遠不知道最終呈現?!彼脑娓甘歉G工,發現用鈞瓷碎片磨粉調入芡汁,菜肴會帶隱約的礦物感。
烹制是火與土的隔空對話。灶臺正對窯口,讓烹煮的蒸汽與窯火的煙氣在空中交匯。老閆的父親是建國后國營瓷廠廠長,他在燒窯記錄中發現,月圓之夜燒制的鈞瓷釉色格外溫潤,于是定下規矩:重要宴席必選望日,且要根據當日窯火溫度調整火候。“食物與瓷器,”他在筆記中寫道,“都在火中完成蛻變,只是瓷器永恒,食物剎那?!?/p>
這桌宴席是流動的鈞瓷博物館。每道菜對應一種經典釉色:“雞血紅”是辣子雞丁,“孔雀綠”是翡翠蝦仁,“丁香紫”是芋泥甜品。最震撼的是壓軸菜“開窯全羊”——整羊烤制后置于巨大的鈞瓷盤中,上桌時澆入滾燙的秘制醬汁,羊肉與盤體接觸處嘶嘶作響,釉色在蒸汽中愈發鮮艷,如窯門初開的瞬間。
食客的體驗超越味覺。老閆要求每人備三套餐具,對應不同釉色的餐盤?!坝锰烨啾P吃清蒸魚,能嘗出雨后天空的澄澈;用海棠紅盤吃紅燒肉,能品出晚霞的絢爛?!币晃幻涝航淌谶B續三年來體驗,他說:“這不是吃飯,是上一堂立體的中國美學課,所有關于色彩、質感、溫度的知識,都通過舌尖直抵心靈?!?/p>
如今鈞瓷宴成文化體驗項目。老閆的兒子用光譜分析儀記錄每道菜與餐盤的色彩對應關系,建立數據庫。更設計出“窯變菜單”:菜品圖片會隨手機角度變化呈現不同釉色效果。但每次開窯后的首宴,必由父親主理。當“開窯全羊”在蒸汽中綻放華彩,兒子測量盤體溫度傳導:“鈞瓷比普通瓷器導熱慢0.3秒,正是這瞬間延遲造就了嘶鳴效果?!崩祥Z卻切下一片羊肉,放在盤沿釉色最艷處:“機器測得出溫度,測不出這肉汁滴下時,與八百年前的某個窯變瞬間產生了共鳴。”
深夜,宴席散去,鈞瓷盤在月光下泛著幽光。老閆照例要選一只最美的盤子,盛滿熱菜放在老窯的窯神廟前——敬那些失傳的無名窯工。有法國米其林星廚品嘗后,在日記中用法文寫:“這是東方的分子料理,但比分子料理多了一千年的沉思。他們不是在烹飪食物,而是在烹飪時間本身?!鄙駡嫻沛偟难┹p輕落下,覆蓋著歷代窯址,而那些在鈞瓷盤中華麗呈現的菜肴,那些將窯變哲學化為味覺體驗的匠心,正在冷卻中歸于平靜——它們用易逝的形態訴說著:最極致的藝術,永遠在永恒與剎那之間舞蹈;而美的真味,就是把所有的不可控與偶然,都化作一桌可以在宴飲中、讓人同時看見火焰的激情與泥土的耐心的舌尖星辰。當最后一道菜的余溫散去,鈞瓷盤上的釉色依然在燭光下流淌,仿佛窯火從未熄滅,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在人類的味覺記憶中繼續燃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