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記憶是有季節的。在我家莊西邊有一條蜿蜒的冰河,它流淌在故鄉的村頭和田野間,也流淌在無數7080后的心田里。童年最鮮亮的畫面,往往被冬日的晨霜包裹,被冰河的寒氣浸潤,在那些看似貧瘠的冬日里,開出最溫暖的花。每當冬日的寒風拂過,那條冰河便成了我們歡樂的海洋,承載著無數純真的笑聲和難忘的回憶。
那時候的冬天,似乎比現在更加寒冷,雪也更加頻繁。但正是這樣的天氣,讓那條平常的小河變成了天然的滑冰場。每當河面結冰,厚實而平滑,我們這些孩子便會迫不及待地拿出自制的冰車(爬犁),相約來到河邊,開始一場刺激的滑冰之旅。
冰車,是我們的簡易滑雪板,也是我們冬日里的寶貝。它雖然簡陋,卻凝聚了我們的智慧和創意。找幾根圓木或是方木,接觸地面的用兩根比較長一點的木,在木上釘上一根比木短一點的鐵絲,使它在冰面上更光滑,上面用幾根寬度一樣的木,用鐵絲或是長釘子緊緊的結結實實固定住,再配上兩根堅硬的鐵釬,既作支撐又是舵,一輛冰車便大功告成。每當坐在冰車上,手握鐵釬,用力向后一推,冰車便如離弦之箭,飛馳在冰面上,那種風馳電掣的感覺,至今想起仍讓人心潮澎湃。
在冰河上,我們比拼速度,也比拼技巧。有的孩子滑得又快又穩,如同冰上的精靈;有的則時不時摔個四腳朝天,引來一陣哄笑。軍綠色的棉襖袖口已磨得發白,深藍色的棉褲在膝部鼓起笨拙的弧度,可這一切都無法阻擋我們在冰面上劃出的道道白色弧線。但無論是誰,都沉浸在這種簡單的快樂中,忘卻了冬日的寒冷,也忘卻了時間的流逝。
冰是半透明的藍灰色,像一塊巨大的、不規整的玉?;^時,能聽見冰下汩汩的水流聲,與木滑板刮過冰面的“嘶嘶”聲應和。遠處,一排白樺樹靜靜站著,樹干筆直如哨兵,褪去葉子的樹冠伸向灰白的天空,簡單而莊重。河岸兩側,枯黃的蘆葦在寒風中輕輕搖晃,像是時間本身在嘆息。
除了滑冰,冰河還給了我們許多其他的樂趣。我們在冰面上抽陀螺,看它旋轉得飛快;我們打冰球,雖然裝備簡陋,但熱情卻絲毫不減;我們還在冰河里捉小魚,雖然常??帐侄鴼w,但那份期待和興奮卻是難以言喻的。
那時的快樂,如此簡單,又如此豐盈。
我們不需要專業滑雪裝備,不需要人工雪場,甚至不需要父母陪同。一條封凍的河,幾塊木板和幾根圓木、方木,便是整個冬天的游樂場?;袝r呼出的白氣在眼前消散,臉頰凍得通紅,手指在棉手套里微微發麻,可心里是熱的——那是自由的熱,是創造的熱,是伙伴們一起“發明”游戲的熱。
春天,我們在解凍的河邊用罐頭瓶釣蝦;夏天,赤腳在田埂上奔跑,追逐蜻蜓與螢火;秋天,爬上果樹搖晃枝干,看果子如雨落下。但唯有冬天,那條冰河是我們的。它靜止,又充滿動感;它冰冷,卻承載最熱烈的歡笑。記憶的奇妙在于,當我們試圖抓住細節,它們往往變得模糊。
然而,隨著歲月的流逝,那條冰河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模樣。全球氣候變暖,讓冬日的雪不再那么頻繁,冰河也變得不再厚實。而那些曾經陪伴我們度過歡樂童年的冰車、陀螺和冰球,也早已被現代的游戲和玩具所取代。
那時的我們不會想到,幾十年后,這樣的場景會成為一代人集體的鄉愁符號。我們不會意識到,那種與自然最直接的互動,那種用雙手創造快樂的滿足,那種在簡單中覓得豐盛的能力,會在未來變得如此珍貴。
如今,當我們再次站在那條曾經帶給我們無數歡樂的冰河旁,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淡淡的哀愁。那些回不去的童年時光,那些純真的歡笑和無憂無慮的日子,都隨著那條冰河的流逝而一去不復返了。
冰河終會解凍,少年終將長大。我們離開村莊,走進城市,冬季被關在暖氣充足的室內,窗外飄雪成為風景而非游樂場。但即便如此,我們依然珍藏著那份關于冰河的記憶。因為對于每一個7080后來說,那條冰河不僅僅是一片滑冰的場地,它更是我們童年的象征,是我們心中永遠無法替代的快樂鄉愁。每當想起它,我們便能找回那份久違的純真和快樂,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