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馮劍星
孟宇馬上就走一年了,去世時27歲,工作還不到一年。
認識孟宇因為我們是老鄉,也因為工作關系,在一起合租房子。他剛剛研究生畢業不久,身上還有學生的一點青春氣息,也帶點剛踏入社會的些許“世故”,但總是給人以清清爽爽的感覺,陽光自信、開朗清爽。他不能飲酒,我酒量也差,偶爾坐在一起喝一點啤酒,天南海北也聊得很高興。他每次吃飯總是搶著結賬,我說大可不必,后來我因公離開,剩下他自己,每次打電話,總是說“哥,我還欠你一場”。我說“好,先記著。”
那時孟宇幾乎每天都要開車40多公里回家,我問他原因,他只說家里忙。漸漸熟悉了才知道他家里開了一個花店,他結婚才一年多,有個女兒還不到一歲,他總是諸多放心不下。偶爾喝酒閑聊,他給我說他的幸福,說他的理想,也說他的人生規劃——說他愛人是見義勇為的優秀軍人,說他女兒的乖巧懂事,說他馬上裝修好的新房,也說他的諸多不如意。有次喝了酒,紅著眼睛說:“哥,我才27啊,我上了22年的學,每個月拿這2000多塊錢,房貸都不夠啊。我每天回家在花店幫我妻子干活,12點前我沒有休息過。我得讓他們過好日子。”我能真切感受到他的努力,也感受到他對家人的愛。一個家庭的幸福,就是從我們平凡的一點一滴付出開始的。無多浪漫,只有更多在指尖劃過的日子,我們能緊緊握住,才讓人感到平淡踏實和家庭的溫暖。
不久孟宇也借調到市里,和我一個朋友在一起上班,我卻不知道。有次他們給我打電話,我們三個人一起大笑起來。笑什么呢?笑很多事真是機緣巧合,也笑天下太小,更笑彼此太過于熟悉,約好三個人得搞個慶祝儀式。孟宇特意說他女兒馬上要一周歲了,讓我給寫幅字,我高興地答應。寫什么內容呢?想來想去,寫了四個字“溫席詠絮”,取古人的兩個典故。傍晚孟宇來拿字,我給他講了這兩個典故,他說:“哥,這個有深意。我得請吃飯。我還欠你一場。”我因為有事,就推說改日。后來看他朋友圈發的女兒生日的視頻,看他一歲的女兒蹣跚走向他,喊著爸爸,聽他妻子在一邊的笑聲,真覺得人生幸福,大抵不過如此。時間定格的幸福總是太少,給于人生命的溫暖也總是短暫,一轉眼,繁花滿眼,一轉眼,碾成塵埃。
有一天,朋友突然給我說孟宇病了,而且很嚴重。說先是在市里,然后去了鄭州,最后去了北京,確診是惡性腦瘤。我一時驚愕莫名,實在難以接受,給他打了幾個電話,都是無人接聽,給他微信發消息,也是沒人回復。心里暗暗祈禱,希望他能好起來。他的人生才剛剛起步,他的家庭也才剛剛組建,他的路還很長很長。我從沒想過他會就此倒下。不幸的是,孟宇還是走了。接到這個消息,我不禁失聲。世上最令人扼腕的事,莫過于一個人在最好的青春年華,還未能展現他生命的絢麗色彩,就猝然結束。這讓無盡的希望忽然幻滅,讓原本的幸福遽然坍塌,痛在肺腑,令人痛心疾首。
孟宇下葬那天,晴冷。看到他母親在地上痛哭不起,看到他妻子一手抱著他的骨灰,一手抱著他的女兒,孩子懵懂拿著東西說“媽媽你吃”,真是讓人心如刀絞,在場所有人都泣不成聲。唉,這就是人生,或者說這就是一個生命的意義?在熊熊的紙火中,我彷佛看見孟宇在沖我微笑,還是那么陽光自信、開朗清爽。一回神,看到他女兒清澈明亮的眼睛,我又感覺到孟宇無盡的眷戀之情,是那么依依不舍,是那么萬千不甘,是那么讓人痛徹肺腑。他一定深愛著他的家人、他的事業、他的朋友、以及他曾溫暖過的這個世界。
斯人遠行,山高水闊。我曾多次給朋友講起孟宇,講他的優秀,講他的噩運,也講一個生命的意義。我想對于孟宇來說,生命對他就是曾經來過這個世界,努力地愛過他的家人,在短暫的一瞬間,曾經綻放出世間的一點美好,那是一抹生命的色彩。
年前我去合租的房子收拾東西,看到他房間里的書籍和日用品,想起我們一起喝酒聊天的情景,眼淚不禁又流了下來。他去世后,我很是消沉了一陣子,陷入深深的精神反芻,總覺得周圍的一切,對于生命似乎都不那么重要。現在我時常還會想起孟宇,想起他那句“哥,我還欠你一場”,想起曾經一個將要怒放的生命,在雪夜里被雨打風吹去。
2024年10月30日
馮劍星,男,1988年生,河南淮陽人。現為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河南省書協學術委員會委員、周口市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兼秘書長、《中國書畫》雜志特聘書法家、2025年中華詩詞研究院提名“青年百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