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銅鏡絕非僅是梳妝照容的日常器具,更是濃縮了時代精神、信仰觀念與工藝美學的 “立體史書”。河南三門峽地區出土的兩面西漢中晚期草葉紋銅鏡——博局紋草葉鏡與“日有熹”草葉鏡,恰是這一時期銅鏡藝術的典型代表。下面一同走進這兩面銅鏡的世界,解讀其承載的漢代社會風貌。
一、銅鏡賞析
1、博局紋草葉鏡(圖一、二)
1993年出土于三門峽余倉包裝廠工地。圓形,圓鈕,四葉紋鈕座。鈕外一周凹線方格,格外飾博局紋,四角兩側飾草葉紋。博局紋(又稱規矩紋),由“T”、“L”、“V”等規整的幾何符號按特定方位排列而成。十六內向連弧紋緣。直徑11.6、緣厚0.4厘米,重量220克。
日有熹草葉鏡(圖三、四)
2011年出土于三門峽嘉和廣場工地。圓形,圓鈕,四葉紋鈕座。鈕外兩凹形方格和一個細線方格。兩凹面方格間環列銘文“日有熹,宜酒食,長富貴,樂毋事”,凹面帶四角各有一桃形花苞,細線方格四角各向外伸出一苞雙葉花枝紋,將鏡背分為四區。每區四邊中心點外各一枚圓座乳釘,乳釘上方一桃形花苞,兩側各一株二疊草葉紋。內向十六連弧紋緣。直徑14、緣厚1.4厘米,重量325克。
圖一博局紋草葉鏡照片
圖二博局紋草葉鏡拓片
圖三 日有熹草葉鏡照片
圖四 日有熹草葉鏡拓片
二、紋飾與銘文背后的社會思想
“博局紋草葉鏡”是西漢中晚期特定思想潮流的產物。博局紋的流行,與當時天人感應學說、陰陽五行觀念以及讖緯神學的極度盛行密切相關。人們相信,這種蘊含天地數理的圖式,具有溝通人神、趨吉避兇的神秘力量。鑄鏡于身,不僅為照容,亦為獲得某種宇宙法則的庇佑。它體現了漢代人對未知的、超越性的宇宙秩序的敬畏與探索欲望,銅鏡成為承載這種宇宙觀的微型法器。
“日有熹”鏡則代表了西漢后期吉語銘文的興起。在社會經濟經過長期發展后,社會心態重要轉向,突出現世享樂精神。銘文內容沒有絲毫神秘色彩,全然是對現實人生美滿的具體期盼:“日有熹”,祈禱每一天都充滿陽光與喜樂,是積極的生活態度;“宜酒食”,向往豐衣足食的物質生活,享受宴飲之樂;“長富貴”,直白地追求家族長盛與個人階層的提升;“樂毋事”,渴望遠離勞役紛擾,享受寧靜安逸。這種對富貴、享樂、安寧的直言不諱,標志著古人更務實、更入世、更關注個人與家庭福祉。銅鏡也從溝通天地的法器,更多地轉變為祈福現世的生活珍品和饋贈佳禮。
作為兩鏡共有的元素,草葉紋象征著生長、繁衍與旺盛的生命力。它與博局紋結合,詮釋“天地化育”;與吉祥銘文及繁復花卉搭配,則禮贊“人間蕃息”。它是漢代民生理想,在裝飾藝術上最柔美而恒久的表達。
三、工藝價值
這兩面銅鏡均代表了當時銅鏡鑄造的最高水平。它們采用當時成熟的多重陶范合鑄技術,尤其是“日有熹”鏡,紋飾層次多達四層,且線條清晰流暢,浮雕感適中,毫無含糊或流銅現象,體現了對陶范制作、陰干焙燒及青銅合金配比(銅錫鉛比例)的精準掌控。
在紋飾布局上,嚴守對稱與均衡,體現了漢代藝術的秩序美。草葉紋刻畫生動,從“博局鏡”的簡約到“日有熹鏡”的繁復,展現了同一母題豐富的藝術表現力。銘文字體為秀美的篆隸變體,布局嚴整,是書法藝術的精品。
四、文化內涵
漢代銅鏡承擔著實用器與精神載體的雙重功能,這兩面草葉紋鏡,完美詮釋了這種雙重性。它們是中國古代“天人合一”哲學思想的物質化體現。“博局鏡”是古人的微觀宇宙模型;“日有熹鏡”是對現世幸福生活的向往。前者追尋人與宇宙的和諧,后者營造人與生活的和諧。它們共同勾勒了漢代精神世界的完整圖景:既有對浩瀚宇宙的嚴肅思考,又有對世俗生活充滿熱烈真摯的熱愛與向往。這種精神的雙重性,正是大漢帝國氣度恢宏、文化包容的生動體現。
結語
穿越兩千年的時光,三門峽的這兩面漢代銅鏡依然光澤可鑒。方寸之間,博局紋草葉鏡記錄了西漢中后期的天命信仰與宇宙認知,“日有熹”草葉鏡則反映了人們對生活熱愛與世俗期盼。它們以青銅為質、以紋飾為語,將漢代人的精神世界與生活圖景,完整地保留了兩千年,成為我們解讀漢代文化的重要物證。
三門峽市仰韶文化研究中心 上官榮光(圖片采自《陜州鏡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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