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的晨光來的真有點晚，上午8時多才勉強露出她那張“半遮半掩的臉”……在這溫暖的南國陽光下，我與朋友踏著青石階走進曼賀納。這個隱匿在版納雨林深處的古寨，像一枚被歲月摩挲得溫潤的琥珀，將傣族千年的光陰凝成琥珀里的松脂，在晨光中泛著蜜色的光暈。
寨門是兩株交纏的古榕，枝葉在頭頂織成翡翠穹頂。風掠過時，懸掛在枝椏間的銅鈴便叮咚作響，恍若遠古的召喚。沿著被露水浸潤的竹板路前行，指尖撫過斑駁的傣家竹樓，那些被煙火熏黑的梁柱上，還留著祖先刻下的象形文字，像一串串未解的密碼，訴說著這個民族與自然共生的智慧。
"來喝杯普洱茶吧。"轉過一個街角，一位銀飾叮當的老妣坐在竹樓前，她面前的陶罐里正煨著釅茶。老人布滿皺紋的手遞來竹杯，茶湯琥珀色，氤氳著雨林特有的草木清氣。她用傣語哼著古調，聲音像山澗里的溪水，清凌凌地淌過心尖。我忽然想起《詩經》里的"有女同車，顏如舜華"，此刻卻覺得任何辭藻都配不上眼前這位與古寨同壽的老人——她的銀飾是月光凝成的，皺紋是歲月刻下的詩行，連眼角的笑紋里都藏著整個雨林的秘密。
正午時分，寨中心的曼賀納佛寺傳來陣陣梵音。金箔裝飾的佛塔在陽光下璀璨如星，塔尖的銅鈴隨風搖曳，與遠處象腳鼓的沉悶鼓點交織成奇妙的和聲。我們脫鞋步入寺內，看見一位小沙彌正踮著腳尖擦拭佛像。他赭紅色的僧袍被穿堂風掀起一角，露出腳踝上系著的五彩絲線——那是傣家少女送他的定情信物。見我們駐足，他羞澀地笑了，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轉身跑開時，檐角的銅鈴又叮咚響了幾聲，驚起一群白鴿撲棱棱飛向藍天。
日影西斜時，我們循著歌聲找到寨后的梯田。十幾個傣家少女正赤足在田埂間起舞，她們的筒裙像蝴蝶翅膀般翻飛，發間綴著的鮮花隨著舞步簌簌掉落。領舞的姑娘腰間系著銀鈴，每一步都踏出清脆的節奏。她們唱的是傣族的古歌，歌詞大意是"月亮是阿妹的銀梳，星星是阿哥的眼眸"。我忽然明白，為什么傣族人要把房子建在半山腰——他們是要離天空更近些，好把心事說給星星聽。
暮色時分，整個寨子浸在紫紅色的霞光里。竹樓窗口飄出糯米飯的香氣，夾雜著菠蘿飯的甜香。我們坐在寨門口的老榕樹下，看最后一線陽光為佛塔鍍上金邊。遠處傳來象腳鼓的咚咚聲，像是大地的心跳。幾個孩童追著螢火蟲跑過，他們的笑聲驚醒了沉睡的古寨，檐角的銅鈴又叮叮咚咚地響起來，仿佛在為這千年秘境打著節拍。
離開時，我回頭望去，漸行漸遠曼賀納古山寨已經隱入夜色，只有佛塔頂端的燈光像一盞長明燈，守望著這個被時光遺忘的角落。我忽然懂得，有些地方注定不屬于相機鏡頭，它們只活在記憶的褶皺里，像一壇陳年的普洱，越品越醇。曼賀納就是這樣一處所在——它不是用來游覽的景點，而是一本打開的傣族史詩，每一頁都寫著與自然共生的古老智慧，每一行都浸透著對生命的敬畏與熱愛。
蛇年初冬發表于版納旅游度假區民宿宅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