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坪遺址狩獵工具里的史前雅安
彭 洋 黃 偉
在雅安市博物館展柜中,一件來自麥坪遺址的紅褐色石矛,靜靜地橫陳于聚光燈下。它沒有青銅的瑰麗,亦無瓷器的溫潤,只有巖石亙古的沉默與一道歷經4000余年磨礪的鋒刃。當我們的目光與它相遇,時光仿佛倒流回那個“摶土磨石”的年代,大渡河的奔騰、林間的呼嘯、先民們為生存而戰的矯健身影……一段被石器所封印的史詩,正等待我們重新開啟。
這些由先民精心磨制的狩獵武器,不僅見證了新石器時代雅安地區的文明曙光,更以其鋒利的刃口,劃開了連接古今的歷史帷幕,引領我們走進那個與自然搏斗、與智慧同行的遠古時代。
石矛 (黃偉 攝)
大渡河畔發現的狩獵石器
雅安,地處四川盆地與青藏高原的過渡地帶,山川秀美,河流縱橫,自古便是人類棲息繁衍的理想家園。2001年至2007年,考古工作者在漢源縣大樹鎮的麥坪遺址展開了大規模考古發掘,揭開了埋藏數千年的史前聚落面貌。在出土的萬余件文物中,一批制作精良的石質狩獵工具格外引人注目。
在厚重的文化層中,伴隨著陶罐、房址與灰坑,大量石器破土而出。
其中,一件以紅褐色花崗巖精心磨制的石矛,以其完備的形制和精湛的工藝,瞬間吸引了所有考古學者的目光。它長12.2厘米,形態規整,矛身呈等腰銳角三角形,直柄方正,弧形的尖鋒兩側刃口薄而鋒利,歷經數千年滄桑,依然透著一股凜然的殺氣。柄頂端清晰的打擊痕跡,仿佛記錄著最后一次被使用的瞬間;而從肩部延伸至矛身中上部的那道弧形淺色帶,則像是時光為它佩戴的榮譽綬帶。
穿孔石刀與石箭鏃(黃偉 攝)
與石矛相伴出土的,還有眾多形態各異的石鏃,即石制的箭頭。它們通常體型較小,多以燧石、黑曜石等更易產生鋒利斷口的石料打制而成,形態有柳葉形、菱形等。石矛與石鏃的組合出土,并非偶然,它們共同指向了一個充滿活力與挑戰的時代——新石器時代晚期的麥坪先民,已經掌握了遠攻近守的狩獵技術,他們的活動范圍,隨著這些鋒利石器的使用而極大地擴展,生存能力也得到大幅提升。
史前狩獵場的生存利器
站在展柜前,凝視這枚石矛,它不再只是一塊石頭。它是投向歷史深處的一問,是響徹天地的生存吶喊。
考古發現為我們拼湊出這樣一幅畫面:
4000多年前的麥坪,氣候溫潤,植被茂密,大渡河水量豐沛,林中棲息著鹿、野豬等多種動物,河中游弋著肥美的魚群。先民們在此建立了定居的聚落,他們不再僅僅依賴采集野果充饑,狩獵與漁撈成了肉食來源的重要保障。
石矛,是勇士的延伸。相較于易折的木矛,石質的矛頭賦予它更強的穿透力與耐用性。男人們手持裝有石矛頭的長木柄,或獨自潛伏于灌木叢中,或成群結隊協作,圍捕中大型獵物。三角形的矛身設計,確保了刺入時阻力最小;鋒利的刃口,足以撕裂動物的毛皮與肌肉。那柄端的打擊痕,或許是在與猛獸搏斗時留下的印記,又或是在制作過程中為固定木柄而進行的精準敲擊。
石鏃,則是精準的飛羽。它與弓箭的組合,無疑是狩獵技術的一次革命。它使得遠距離、低風險的攻擊成為可能。先民們可以用它射殺樹梢的鳥類、警惕的食草動物,甚至對付水中的游魚。石鏃上精心打磨的血槽,不僅是為了減輕重量,更是為了在擊中目標后造成更大的創口,加速獵物的失血與死亡。
在雅安多山多林的環境中,這些狩獵工具的出現,是先民對當地自然資源的高度適應與智慧結晶。他們巧妙地利用大渡河提供的豐富石料,根據狩獵對象的不同,制作出功能專一、形態各異的武器。這不僅是為了果腹,更是他們勇氣、力量與技術的象征,是他們在嚴酷自然環境中贏得生存權利的證明。
穿越時空的文明對話
麥坪遺址的石矛與石鏃,其價值遠不止于博物館展柜中的陳列。它們是無聲的史書,是連接古今的橋梁,為我們理解雅安乃至整個長江上游史前文明提供了至關重要的物證。
“雅安的歷史,遠比文字記載得更為悠遠;雅安的先民,早已用他們的智慧與勇氣,在這片土地上刻下了文明的印記。”市博物館原館長李炳中從古代技術水平、古代“生業經濟”、區域文化交流三個方面詳細解讀這些石矛與石鏃的價值和意義。
首先,它們是古代技術水平的“指示器”。這件石矛通體磨制光潔,形態對稱均衡,體現了新石器時代晚期雅安地區成熟的石器加工工藝。從選料(堅硬的花崗巖)、打坯到最后的磨制開刃,需要一套復雜的工序和長期的實踐經驗。這表明麥坪先民已掌握了較高的工藝美學和物理力學知識。而石鏃的微型化與規范化打制,更是“細石器工藝”的杰出代表,展現了令人驚嘆的指尖技藝。
其次,它們是研究古代“生業經濟”的鑰匙。石矛、石鏃與遺址中出土的眾多漁獵工具、動物骨骼相互印證,清晰地揭示了狩獵與漁撈在麥坪先民經濟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這為了解史前人類的食物結構、資源利用方式以及人與環境的關系提供了直接證據。它告訴我們,早期的雅安文明,是在與山林河流的互動與博弈中成長起來的。
最后,它們承載著區域文化交流的信息。麥坪遺址位于南北文化交匯地帶,其石器風格與技術,既具有本地特色,也可能蘊含著與周邊地區,如成都平原、云貴高原史前文化的交流痕跡。通過對這些石器的比對研究,可以窺見數千年前文化的流動與互動,為描繪中華文明多元一體格局在西南地區的早期形成過程,補上了關鍵的一塊拼圖。
如今,這些石矛與石鏃靜靜地躺在市博物館的展柜中,它們的狩獵使命早已結束,但卻開啟了另一段更為永恒的旅程——作為文明的信使,向后人傳遞著來自4000多年前大渡河畔的智慧與勇氣,見證著雅安這片土地上人類與自然共生的漫長故事。
來源:《雅安日報》2025年12月7日第2版
作者:石矛 雅安日報記者 黃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