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養路工一家人》
文/簞簞馳馳
內江的公路在晨霧中蜿蜒，像一條灰白色的綢帶，纏繞在丘陵與田野之間。張淑華總在清晨五點出門，一雙解放鞋沾著露水，鞋底磨損的紋路里，嵌著三十年養路工生涯的細沙碎石。眉目清秀的她站在道班房前時，總會想起父親張三金——那個用脊背扛起整條公路的老養路工。父親曾指著腳下的瀝青路說：“路是活的，你用心待它，它便用平坦回報你。”這句話，后來成了她對待婚姻的隱喻。
母親陳玉仙是種莊稼的好手，卻總挑不起沉重的糞桶。每當這時，父親便會默默接過擔子，讓妻子去打理更輕省的農活。這種無聲的體諒，像極了張淑華與韓中民知青丈夫的相處模式：沒有轟轟烈烈的誓言，只有并肩挑擔的默契。
1975年春天，她在養護路段遇見插隊知青韓中民。那個穿洗白藍布衫的青年，正蹲在路邊幫道班工人修補坑槽，額角的汗珠在陽光下閃著光。她遞過一碗涼茶，他抬頭一笑，目光澄澈如初融的雪水。
戀愛是寂靜的。他在煤油燈下教她認字，她在桐花樹下為他縫補磨破的肩章。最動人的情書，是他用鐵鍬幫她平整路面時，混合著石子與汗水寫就的。當返城潮襲來，許多知青斬斷鄉土情緣，韓中民卻將大學錄取通知書輕輕放在她掌心：“等我畢業，回來陪你養路?！?/div>
婚姻如公路，需雙向養護。他成為工程師后，常帶著圖紙陪她巡路。她發現危險彎道，他連夜設計警示標；他熬夜計算數據，她便溫一壺黃酒，靜靜坐在一旁納鞋底。某年暴雨沖垮邊坡，他跳進泥漿和她一起搶修，兩只滿是老繭的手在淤泥中緊緊交握，比任何定情信物都更鏗鏘。
金婚那年，兒子丹丹女兒函函扶老攜幼，重走父母養護過的每段路。在最后一道彎，張淑華忽然駐足——當年栽下的梧桐已亭亭如蓋，樹皮上依稀可見兩人名字的刻痕。韓中民輕聲說：“路會老，人也會老，但我們一起修補過的地方，總比別的路段更平整。”
如今他們的銀婚感悟被收錄進內江《家風錄》：“婚姻像養路，小坑小洼要及時填，裂縫溝壑要共同補。最重要的是——兩條平行延伸的路基，永遠保持著相同的坡度與朝向?！边@段話下方，壓著一張老照片：雨后初霽的公路映著霞光，兩人并肩坐在道班房門檻上，解放鞋并排晾在臺階，鞋窩里盛著淡淡的彩虹。
最近，張淑華在道班房舊址建起“家風驛站”，收集養路工家庭的舊鞋與故事。玻璃柜里最醒目處，擺著那雙鞋底磨穿卻刷得干凈的解放鞋，標簽上是她的筆跡：“路有盡頭，愛無終點”。窗外，新修的國道車流如織，而驛站木牌上的一行字仍在晨光中吐納呼吸：“一生為修一條路，一生只愛一個人?！?/strong>
202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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