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應城的名字,在地圖上像一枚被輕輕按下的印章,落在江漢平原與鄂中丘陵的交界處。它不靠大江大河的聲勢,卻自有深沉的底氣——那底氣,一半藏在鹽井的咸澀里,一半凝在膏礦的溫潤中。鹽與膏,這兩種看似堅硬的物事,在應城人的手里,熬成了日子的暖,也熬成了歲月的歌。
鹽井:地心滲出的咸,熬成日子的本味
應城的鹽,不是海鹽的遼闊,是地心滲出的咸。據《應城縣志》載,這里“鹽井櫛比,鹵水充盈”,早在南北朝便有開采。
我曾在老鹽礦遺址見過廢棄的轆轤與銹蝕的鹽槽,深褐色的鹵水在石槽里凝成鹽晶,像大地結出的霜。
老礦工說,從前鑿井取鹵,靠的是人力與火把,井深數十丈,鹵水汲上來,要熬煮七日七夜,方能結晶成鹽。“鹽是百味之首,也是活命的根本。”他的話,讓我想起應城人餐桌上的“鹽菜”:青菜、蘿卜、豆角,用鹽腌透,封在陶壇里,開壇時咸香撲鼻,是農忙時最下飯的滋味。
鹽的咸,也滲進了應城人的性情。這里的人說話直爽,做事扎實,像鹽粒般顆粒分明。在城中老街,見一對父子在修鐘表,父親握著鑷子調齒輪,兒子舉著放大鏡對刻度,父子倆一言不發,卻配合得嚴絲合縫。
“我們應城人修東西,講究‘鹽鹵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得沉得住氣。”兒子抬頭笑,額角沾著機油,眼里卻閃著專注的光。鹽的“咸”,在這里不是單調的味覺,是一種“不摻假”的實在,是日子最本真的味道。
膏礦:大地饋贈的白,敷出溫厚的暖
如果說鹽是應城的骨,膏便是應城的膚。應城石膏儲量居全國前列,那白色的礦石,曾支撐起新中國的建筑業,也溫暖了無數尋常人家。
走進膏礦博物館,巨型石膏晶體在燈光下泛著乳白的光,像凝固的月光。講解員說,石膏可做水泥緩凝劑,可制醫用石膏繃帶,還可入藥清熱。
最讓我觸動的是“膏農”的故事:從前膏礦工人下井采礦,背著重達百斤的石膏塊爬出礦井,肩膀磨出血痕,卻笑著說“這白疙瘩能換錢,能讓娃上學”。
如今,膏礦早已實現機械化開采,但“膏農”的后代仍守著這份產業,有人研發環保建材,有人用石膏做工藝品,讓古老的礦產有了新生命。
石膏的“白”,是溫厚的。應城人用石膏粉調漿,刷墻后屋子泛著柔和的白光;用石膏模塑形,做出栩栩如生的“應城三絕”之一——石膏雕刻。
在非遺工坊,老藝人手持刻刀,在石膏坯上雕出“湯池溫泉”“應城文峰塔”的紋樣,刀鋒過處,粉塵如雪,落在他斑白的鬢角。
“石膏性涼,卻能‘暖’人——從前缺醫少藥,石膏粉能退燒;現在日子好了,它能讓手藝‘活’下去。”老人的話,道盡了膏的妙處:它不僅是工業的原料,更是民生的依托,是應城人“靠山吃山,靠礦養礦”的智慧。
煙火:鹽與膏釀出的生活滋味
應城的煙火氣,是鹽的咸、膏的白與米酒的甜交織而成的。
清晨的應城街頭,“鹽油包子”的鋪子冒著熱氣。面皮搟得薄如蟬翼,裹著鹽腌的蘿卜絲與豬油渣,蒸籠一揭,咸香混著面香直往人鼻子里鉆。老板娘舀一勺米酒沖蛋,乳白的酒液里浮著金黃的蛋花:“我們應城人早餐愛‘咸配甜’,鹽油包子的咸,米酒的甜,搭在一起才‘落胃’。”
最難忘的是“湯池溫泉”邊的家宴。應城溫泉自古有名,蘇軾曾贊“溫泉水滑洗凝脂”。冬夜泡湯,水汽氤氳中,主人端來石膏煨的排骨湯,湯色乳白,肉質酥爛,石膏的清潤中和了油膩,暖意從胃里漫到四肢百骸。“溫泉是地的體溫,石膏是地的饋贈,我們喝的不是湯,是應城大地的心意。”席間老者舉杯,眼里映著溫泉的微光。
新章:在鹽膏底色上繪新色
如今的應城,既守著鹽與膏的根脈,又煥發著新的生機。鹽化工產業向高端轉型,石膏建材走向綠色建筑;湯池溫泉打造康養勝地,吸引八方來客;老街修復成“鹽膏文化街區”,青石板路旁,鹽商宅院的雕花窗欞與石膏雕塑相映成趣。
在鹽礦遺址公園,見一群孩童用小鏟子挖“仿真鹽礦”,笑聲清脆。老師說:“我們教孩子認識家鄉,不只講鹽膏的用途,更講它們背后的故事——是汗水,是智慧,是對土地的感恩。”那一刻,我忽然懂了應城的“昌”:它不是憑空而起的熱鬧,是鹽的咸、膏的白在歲月里沉淀出的底蘊,是人們用雙手把“老天爺賞的飯”變成“自己闖的路”的底氣。
鹽的堅韌、膏的溫厚,早已融入它應城的肌理,化作街巷的煙火、人情的暖意,以及每個應城人眼里那股“不服輸、不忘本”的光。
應城謠,唱的是鹽與膏的故事,更是平凡人用雙手焐熱歲月的歌——它告訴我們,真正的富足,不在礦藏的深淺,而在能否把自然的饋贈,釀成日子的甜,熬成人心的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