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如老師的原文附后)
武 豪
郭建如老師的《晴楓悟語》,是一篇能讓人在喧囂中瞬間靜下來的文字。它沒有宏大的架構與激昂的論辯,只像一個溫和的引路人,在一個秋日晴午,只是領著我們拐進一條爬滿青藤的老巷,去與幾株燃燒的楓樹靜靜對望。然而,正是在這極尋常的相遇里,我們完成了一場從眼眸到心靈的深度漫游,于一片紅葉的脈絡中,窺見了生命最本真、最莊嚴的熾熱。
文章首先以畫師般精準的筆觸,為我們鋪展出一幅名為“晴日楓巷”的動人油畫。文字的質感異常鮮明,充滿了可觸可感的溫度與色彩。天空是“透亮的藍玉”,清冽澄澈,成為絕佳的幕布;而那“滿樹紅葉”,則是傾瀉而下的、濃得化不開的暖色調。郭老師說那紅色,是“把整個春夏積攢的陽光與雨露,都在這秋日里熬煮成了最濃稠的暖”。“熬煮”二字,堪稱神來之筆,它讓顏色不再是靜止的視覺符號,而成了一個動態的、充滿時間沉淀與生命醞釀的過程,賦予了色彩以溫度和故事。更巧妙的是通感手法的嫻熟運用:風聲是“細碎的、溫柔的暖意”;陽光透過紅葉,在地上織出“不會熄滅的小火苗”;葉影落在孩子的梨渦,暖紅染上老人的皺紋。視覺、聽覺、觸覺在此美妙交融,我們不僅僅是在“讀”一個場景,更是全身心地被邀請進入一個由文字構建的、充滿生命暖意的午后時空。這已遠超普通寫景,是一場調動全部感官的、沉浸式的美學體驗。
然而,倘若文章僅止于畫面的精雕細琢,那它至多是一篇優美的寫生小品。郭老師文字的真正力量,在于他讓巷口那幾株楓樹,躍升為一個承載豐厚哲理意蘊的核心象征。楓葉的生命,在他筆下呈現為一個完整而深邃的哲思閉環:春日是“嫩得能掐出水”的、怯生生的蓬勃起源;夏日舒展為“濃蔭”,是為路人遮陽的沉默奉獻與擔當;而秋日這“最熱烈的紅”,絕非衰敗的挽歌,那是生命能量積蓄到極致后,一場輝煌而莊重的“謝幕儀式”。尤為打動人心的是,郭老師體察到,這熱烈的告別并非孤芳自賞的終曲。飄落的紅葉“鋪在地上”,被踩出沙沙的暖響,成為大地溫暖的衣被;被“夾進筆記本”的紅葉,則化為未來歲月里一枚能喚醒溫柔記憶的書簽。從“生長”到“奉獻”,再到“化塵亦暖”,一片紅葉,完整演繹了“向死而生”的生命尊嚴與永恒價值。它讓人想起泰戈爾“死如秋葉之靜美”的詩句,而在這“靜美”之中,郭老師讓我們感受到了那“熬煮”出的、磅礴的暖意。
由此,文章水到渠成地完成了從“看見”到“悟見”的飛躍,將對一樹楓葉的凝視,升華為對普世生命價值的沉思。郭老師坦誠地分享了一種普遍的迷思:“曾總以為,熱烈的生命該是驚濤駭浪般的模樣,該是在萬眾矚目的舞臺上綻放。”而這生長于平凡巷陌、與青石板和煙火為伴的楓樹,給出了最溫柔也最有力的回應:它們依然在每個秋天“把自己燃成最耀眼的紅”,但這燃燒“不是為了吸引誰的目光,只是為了完成生命里每個階段該有的姿態”。這“該有的姿態”,是一種聽從內在生命律動的自覺,是“不辜負每一縷陽光,每一次風”的虔誠與認真。它徹底消解了以外部光環衡量生命價值的功利標尺。
于是,這株楓樹便成了每一位在平凡生活中跋涉的普通人的精神映照。我們的日子,或許少有傳奇,多是日復一日的庸常。但《晴楓悟語》啟示我們,真正的熱烈與價值,恰恰蘊藏于這庸常的深耕之中:是崗位上的默默堅守,是對家人不動聲色的關懷,是于忙碌縫隙中對一片云、一株草的會心一笑,是將瑣碎日子“熬煮”出獨特滋味的心境與能力。就像那紅葉,無論最終飄向何方,其生命的意義與圓滿,已在它盡情舒展、極致紅艷的過程中全然實現。文章結尾處那句“生命的價值,從不在于生長在何處,也不在于是否被人看見,而在于是否認真地活過每一個當下”的感悟,如清越鐘聲,滌蕩我們被世俗標準擾亂的內心。
郭建如老師的《晴楓悟語》,是一篇深得東方美學神韻與生命智慧的散文。它不喧囂,不說教,只是靜靜地呈現,娓娓地訴說,卻在我們心湖投下石子,激起關于存在本質的悠長漣漪。它教會我們重新“發現”,在尋常巷陌中看見詩意的熾熱;它更引導我們重新“確認”,在平凡軌跡中錨定自我的價值。合上文章,那抹映在晴空下的紅,已不再僅是植物的風華,它內化為一種清醒的生活態度:于平凡處深耕,在時光中熬煮,讓每一個屬于自己的“晴日”,都煥發出溫暖而不可替代的光芒。這,便是以葉為箋所傳遞的生命本真,也是文字所能抵達的治愈與照亮。
郭建如老師的原文:
晴楓悟語
正午的陽光把天空洗得像塊透亮的藍玉,我拐過爬著青藤的老巷口時,那幾株楓樹便毫無征兆地撞進視野——它們就那滿樹紅葉在晴光里舒展著,紅得像把整個春夏積攢的陽光與雨露,都在這秋日里熬煮成了最濃稠的暖,連風穿過枝葉的聲響,都帶著細碎的、溫柔的暖意。
我在巷口抬頭望著漫天的紅,看陽光透過葉片的脈絡,在地上織出縱橫交錯的紅光網,像撒了一地不會熄滅的小火苗。
放學的孩子背著書包跑過來,仰頭時,楓樹葉的影子落在他們笑出的梨渦里,連拐角的老人眼角的皺紋,都染了層暖紅。穿風衣的姑娘停住腳,情不自禁的舉著手機拍楓葉。
我把指尖輕輕拂過枝椏,那紅葉薄得像層浸了胭脂的絹,卻帶著陽光曬透的韌,摸上去暖融融的,仿佛能把日子里那些細碎的、不易察覺的溫柔,都攥進掌心里。
陽光漫過老巷的青磚黛瓦,落在地面時,竟被滿地紅葉濾成了暖融融的碎金——不是零星幾片的點綴,是從巷口到巷尾鋪展開的紅,像誰把整樹的熱烈都鋪在了地上,踩上去沙沙響,連鞋底都沾著陽光與紅葉交融的暖。
風偶爾吹過,幾片紅葉打著旋兒落下,有的落在青石板上,有的落在我攤開的衣襟上,我沒有急著去撿,只是看著它們安靜地躺著,忽然想起小時候總愛把紅葉夾進課本里,后來翻開時,葉脈依舊清晰,只是顏色淡了些,卻偏偏能勾起那時陽光的溫度——原來有些美好從不會真正消失,它們只是換了種模樣,藏在時光的褶皺里,等著某個晴日,再悄悄喚醒你心底的柔軟。
我蹲下身,指尖輕輕拂過一片完整的紅葉,葉脈依舊清晰得像畫上去的金線,只是離開了枝頭,顏色卻依舊鮮活,沒有絲毫衰敗的蔫軟。
風從巷口吹進來,卷起幾片紅葉,它們在空中打著旋兒,像一群不愿落地的小火苗,最后又輕輕落在我的鞋邊,仿佛在與這晴日做著溫柔的告別。
我忽然想起春日里,這些葉子還是嫩得能掐出水的綠,裹著怯生生的朝氣;夏日時,它們舒展成濃蔭,默默為過路人擋住烈日;而如今,它們以最熱烈的紅鋪滿大地,不是凋零的嘆息,更像是一場莊重的儀式——以自己的方式,完成生命從生長到奉獻的閉環,把枝頭的熱鬧,變成了地面的溫暖。
曾總以為,熱烈的生命該是驚濤駭浪般的模樣,該是在萬眾矚目的舞臺上綻放,直到看著這巷口的楓樹,才忽然懂得,真正的熱烈從不是喧囂與張揚。
它們生長在沒有山林壯闊的城市巷陌,沒有溪流相伴,只有老房子的煙火與青石板的紋路作伴,卻依舊在每個秋天,把自己燃成最耀眼的紅——不是為了吸引誰的目光,只是為了完成生命里每個階段該有的姿態,為了不辜負每一縷照在身上的陽光,每一次拂過枝葉的風。
就像我們大多數人的生活,沒有那么多波瀾壯闊的奇遇,更多的是日復一日的平凡,可正是這些平凡里的堅守,對每一個晴日的珍惜,對每一點小美好的感知,才讓日子變得像這晴日里的紅葉般,暖而有力量。
看了許久,起身時撿了幾片完整的紅葉,夾進隨身的筆記本里。
走在回家的路上,掌心貼著筆記本里紅葉的溫度,忽然覺得,這晴日里的楓樹,像一位沉默的智者,它用滿樹的紅告訴我們:生命的價值,從不在于生長在何處,也不在于是否被人看見,而在于是否認真地活過每一個當下,是否在屬于自己的天地里,把平凡的日子,熬煮成獨屬于自己的、熱烈而溫暖的顏色。
就像這紅葉,無論落在巷口的青石板上,還是夾進某個人的筆記本里,它都曾在晴光里熱烈地綻放過,都曾把自己的溫度,留在了某個平凡的日子里——這,便是生命最好的模樣。
我回頭望著那抹紅在陽光下發亮楓葉,忽然覺得,這尋常的晴日,因為這幾株楓樹,竟變得格外珍貴——原來生活里的小歡喜,從不是轟轟烈烈的大事,就是這樣一個晴朗的天,一片握在手里的紅葉,一段能讓自己感受美好的時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