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年間的風(fēng),總帶著凜冽的寒意。那把懸在功臣宿將頭頂?shù)耐赖叮忾W閃,不知落向了多少曾經(jīng)并肩策馬的身影。胡惟庸案株連三萬余人,藍(lán)玉案牽連一萬五千余人,朝堂之上人人自危,連呼吸都帶著小心翼翼的惶恐。可偏偏有一個人,在腥風(fēng)血雨中安然無恙,活到了最后。他就是郭德成,一個靠著“貪色”與“糊涂”,在朱元璋的眼皮子底下,把刀尖上的日子,過成了一場醉生夢死的戲。
郭德成是郭興、郭英的弟弟,也是朱元璋的小舅子。郭家三兄弟,早年便跟著朱元璋南征北戰(zhàn),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郭興被封為鞏昌侯,郭英被封為武定侯,唯獨(dú)郭德成,只得了個驍騎舍人這樣的小官。有人替他不平,說他勞苦功高,不該只居此位。郭德成卻晃著腦袋,醉醺醺地笑道:“我這人,別的本事沒有,就愛喝兩杯。官大了事兒多,哪有功夫喝酒?這樣挺好,挺好。”
朱元璋聽了這話,心里倒是舒坦了幾分。他見過太多功臣居功自傲,見過太多人盯著爵位俸祿紅了眼,卻從沒見過這樣“胸?zé)o大志”的人。一日,朱元璋召郭德成入宮,要賞他黃金百兩,還想封他個大官。郭德成連忙跪倒在地,頭搖得像撥浪鼓:“陛下,臣真的不是當(dāng)官的料。我這人,每天不喝個三斤五斤的,渾身都不自在。要是當(dāng)了官,誤了朝廷的大事,那可就罪該萬死了。”
朱元璋見他言辭懇切,不似作偽,便不再強(qiáng)求,只把黃金賞給了他,還笑著說:“你這酒鬼,倒是活得通透。”郭德成得了黃金,眉開眼笑,謝恩之后,揣著金子就往酒館跑,喝得酩酊大醉,踉踉蹌蹌地回了家。這樣的人,在朱元璋看來,是沒有任何威脅的。他沒有權(quán)力的欲望,沒有結(jié)黨營私的心思,眼里心里,只有酒和美人。
除了貪酒,郭德成還總愛往煙花巷陌里鉆。坊間都說,郭舍人是個風(fēng)流種子,見了美人就挪不動腳。朱元璋偶爾也聽人說起這些閑話,卻只是一笑置之。一個沉迷于溫柔鄉(xiāng)的人,哪有心思去謀劃什么?比起那些表面上一本正經(jīng),背地里卻暗流涌動的功臣,郭德成這樣的“貪色之徒”,反而讓他覺得安心。
可誰也不知道,這份“貪色”與“糊涂”,不過是郭德成的保護(hù)色。他看得比誰都清楚,伴君如伴虎,尤其是伴朱元璋這樣猜忌心極重的君王。那些功高震主的人,那些手握重權(quán)的人,哪一個不是朱元璋的眼中釘、肉中刺?他的兩個哥哥,雖然也得以善終,卻也時時刻刻如履薄冰。唯有他,把自己偽裝成一個胸?zé)o大志、貪戀酒色的糊涂蟲,才能讓朱元璋放下戒心。
有一次,郭德成在宮中陪朱元璋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他捋著自己稀疏的頭發(fā),醉眼朦朧地說:“陛下,臣這頭發(fā)太少了,要是能剃成光頭,當(dāng)個和尚,那才叫痛快。”朱元璋聽了,臉色微微一變。他早年當(dāng)過和尚,最忌諱別人提“光頭”“和尚”這樣的字眼。郭德成這話,若是換了別人說,恐怕早已人頭落地。
可郭德成說完,便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來,嘴里還嘟囔著:“喝酒,喝酒……”朱元璋看著他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樣,心里的那點(diǎn)不快,漸漸消散了。他嘆了口氣,對身邊的太監(jiān)說:“這酒鬼,真是口無遮攔。”
等郭德成酒醒之后,想起自己說過的話,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他知道,自己這是犯了大忌。思來想去,他竟真的跑到廟里,剃了光頭,當(dāng)了和尚。朱元璋聽說之后,哈哈大笑,對身邊的大臣說:“郭德成這小子,果然是個糊涂蟲。朕還以為他是說著玩的,沒想到他真的去當(dāng)了和尚。”
經(jīng)此一事,朱元璋對郭德成徹底放下了戒心。在他眼里,郭德成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糊涂人,貪酒、貪色、貪安逸,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會威脅到自己的江山?
于是,當(dāng)胡惟庸案、藍(lán)玉案的腥風(fēng)血雨席卷朝堂時,無數(shù)功臣人頭落地,郭德成卻安然無恙。他依舊每天喝著小酒,逛著青樓,活得逍遙自在。有人說他傻,有人說他窩囊,可只有郭德成自己知道,這份“傻”與“窩囊”,是他在刀光劍影中,為自己尋得的一條生路。
洪武年間的屠刀,終究沒有落在郭德成的頭上。他靠著“貪色”的偽裝,靠著“糊涂”的面具,在朱元璋的猜忌之下,保全了性命。他不是沒有才華,不是沒有抱負(fù),只是在那個伴君如伴虎的年代,他選擇了一種最卑微,也最聰明的方式,活下去。
多年以后,朱元璋駕崩,朱允炆繼位,朱棣發(fā)動靖難之役,江山易主。郭德成依舊在寺廟里,敲著木魚,喝著小酒。他看著朝堂之上的風(fēng)云變幻,看著那些追逐權(quán)力的人,起起落落,最終化為塵土。
或許,在某個醉意朦朧的午后,郭德成會想起當(dāng)年的金戈鐵馬,想起那些戰(zhàn)死沙場的兄弟,想起那些被朱元璋誅殺的功臣。他會端起酒杯,敬過往,敬余生,敬自己這份“貪色”與“糊涂”。
畢竟,在那個亂世里,活著,就是最大的智慧。而郭德成的智慧,就藏在那杯酒里,藏在那溫柔鄉(xiāng)里,藏在別人眼中的“糊涂”里。那把高懸的屠刀,終究沒能斬碎他的安穩(wěn)歲月。他用一種近乎戲謔的方式,在歷史的夾縫中,活成了一個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