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壽宮的秋夜,總被一層化不開的涼霧籠罩。雕梁畫棟間懸著的宮燈,昏黃的光暈被風揉碎,灑在青磚地上,像極了此刻楊廣心底,那片晦暗不明的波瀾。
彼時的他,還是大隋的晉王,頂著“仁孝賢德”的美名,在朝堂與后宮間周旋得滴水不漏。父皇楊堅臥病在床,皇后獨孤伽羅早已離世,偌大的仁壽宮,仿佛成了他囊中之物。可他心里清楚,只要父皇一日不閉眼,太子楊勇便有復位的可能,自己數年苦心經營的棋局,隨時可能滿盤皆輸。
夜闌人靜,楊廣摒退左右,只帶著貼身內侍,悄然踱步到父皇的寢殿外。他本是來打探病情,卻在窗欞的縫隙里,瞥見了一抹驚鴻的身影。那是宣華夫人陳氏,父皇的寵妃,也是他魂牽夢縈的女子。陳氏剛從寢殿出來,云鬢微散,衣衫上還沾著藥香,月光落在她的側臉,勾勒出柔美的輪廓,像一幅浸了水的仕女圖。
楊廣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這些年,他在人前裝得恭謹端方,可午夜夢回時,宣華夫人的身影總會闖入他的思緒。他貪戀她的美,更貪戀這份美背后,隱隱約約的權力象征——若是能得到她,便等同于握住了父皇身邊最柔軟的那根弦。
鬼使神差地,他邁動了腳步,一步步向陳氏靠近。廊下的風卷起他的袍角,也吹亂了他的心緒。他看著陳氏轉身時驚惶的眼神,看著她下意識后退的腳步,竟忘了收斂眼底的熾熱。
“晉王……”陳氏的聲音帶著顫抖,像受驚的小鹿,“陛下還在安歇,殿下請回吧。”
楊廣卻沒有停步,他伸出手,想要觸碰她的衣袖,嘴里溢出的話語,帶著壓抑多年的欲望:“夫人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待他日……”
話未說完,陳氏已驚恐地側身躲開,鬢邊的珠釵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這聲響刺破了夜的寂靜,也驚醒了楊廣的理智。他看著陳氏眼里的恐懼與鄙夷,看著她倉皇離去的背影,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
他知道,自己闖禍了。
宣華夫人定會去父皇面前哭訴。父皇楊堅雖臥病在床,可余威仍在,只要他一聲令下,自己多年的隱忍便會付諸東流,別說太子之位,恐怕連性命都難保。
楊廣站在廊下,秋風吹得他渾身發冷。他想起這些年的步步為營:在父皇母后面前裝出節儉樸素的樣子,將府邸布置得簡陋不堪;在朝臣面前擺出禮賢下士的姿態,贏得滿朝贊譽;甚至不惜構陷兄長楊勇,將他從太子之位上拉下來……他付出了這么多,絕不能因為一時的沖動,毀于一旦。
內侍見他臉色煞白,小心翼翼地湊上前來:“殿下,要不要……”
“要什么?”楊廣猛地回頭,眼底的溫柔早已被狠戾取代,“要她去父皇面前告狀,要我身敗名裂嗎?”
內侍噤若寒蟬。
楊廣的目光,落在寢殿那扇緊閉的門上。門內,是他的父皇,是大隋的天子,也是此刻唯一能決定他命運的人。他想起父皇近日的病情反復,想起太醫私下里說的“恐時日無多”,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的心底破土而出,瘋狂滋長。
不能等了。
等父皇痊愈,等待他的只會是廢黜的圣旨;等父皇壽終正寢,誰知道會不會有遺詔將皇位傳給楊勇?唯有主動出擊,才能將權力牢牢攥在手里。
那一刻,楊廣的眼神變得無比堅定。偷窺美眷的旖旎心思,早已被冰冷的算計取代。他抬手抹去額頭的冷汗,聲音低沉而沙啞,對著內侍吩咐:“去,傳我的命令,讓宇文述、張衡即刻入宮。”
內侍渾身一顫,不敢多問,匆匆退下。
楊廣獨自站在廊下,抬頭望向天邊的殘月。月色凄冷,照得仁壽宮的琉璃瓦泛著寒光。他想起自己少年時,隨父皇出征的意氣風發;想起自己坐鎮江南,平定叛亂的赫赫戰功。他本該是大隋最耀眼的皇子,本該繼承這萬里江山,憑什么要因為一場小小的偷窺風波,便斷送前程?
宣華夫人的身影,早已在他的腦海里模糊。此刻他的心里,只剩下權力的火焰,熊熊燃燒。
他緩緩走向寢殿,腳步沉穩,再也沒有了半分慌亂。殿內傳來父皇微弱的咳嗽聲,那聲音在他聽來,竟成了催命的鼓點。
宮燈的影子在墻上搖曳,忽明忽暗,像極了大隋的國運,也像極了楊廣此刻,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的心境。
他知道,今夜過后,仁壽宮的天,就要變了。
他也知道,從今往后,史書上會記下他的名字,或許是千古一帝,或許是弒父篡位的暴君。可他不在乎。
在權力的棋局里,從來沒有回頭路。
當宇文述與張衡帶著兵甲,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宮門外時,楊廣最后望了一眼宣華夫人離去的方向,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隨即,他深吸一口氣,推開了寢殿的門。
門軸轉動的聲響,在寂靜的秋夜里,顯得格外刺耳。
仁壽宮的燈影,依舊昏黃。只是這一夜,注定要被血色與權謀,染成永載史冊的模樣。而那場始于偷窺的風波,終究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讓楊廣徹底踏上了那條,通往帝位,也通往罵名的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