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蟬鳴聒噪的盛夏午后,我總是趴在老家的木窗臺上,目光一遍遍摩挲著那條蜿蜒向遠方的青石板路。我在等,等那個我最熟悉的身影,從路的盡頭歸來。
那是外婆去城里買藥的日子。她的腿有風濕的老毛病,陰雨天便疼得厲害,卻總對我擺手笑著說“不礙事”。那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外婆就揣著舊布包出了門,臨走前在我手心塞了一顆水果糖,指尖的溫暖仿佛還在。我攥著那顆糖,糖紙被汗水浸得發黏,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路的拐角。風掠過院角的梧桐,葉子沙沙響,像是外婆平日里哼的、走了調的童謠。每有行人路過——扎羊角辮的,扛鋤頭的——我的心就被提起一次,又在看清不是她后,輕輕地、失望地落下。
日頭漸漸西斜,把我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直到巷口傳來一聲清脆的自行車鈴響,我幾乎是從窗臺跳了下來,沖了出去。外婆扶著車把,額角的汗珠在夕陽下亮晶晶的。車筐里,除了鼓囊囊的藥包,竟還有一包我念叨了好久的桂花糕。她用粗糙的手掌揉了揉我的頭發,聲音里滿是心疼:“傻囡囡,在這兒站了多久?臉都曬紅了。”我撲進她懷里,那股混合著淡淡藥草香和桂花甜香的氣息,瞬間將我包裹。那一刻我忽然懂得,原來期盼的盡頭,是這般踏實的甜。
后來,我離開老家去上學。假期前,我趴在宿舍的窗前,等的變成了返鄉的汽車。電話里,外婆的聲音一年比一年蒼老,卻總在問:“幾時到家?給你留了吃的。”車子飛馳,窗外的風景倒退,我心里的那份期盼,便像春草般瘋長。
如今,外婆已永遠停在了相冊里。可那份學會期盼的心情,卻仿佛融進了我的血脈。它在我等待家人歸來的焦灼里,在我祈禱所愛之人平安的深夜里,也在每一個對明天懷抱希望的清晨中。我終于明白,最深的期盼,從來不是單方面的等待,而是兩顆心之間,即使跨越山海與時光,也從未斷過的溫柔牽念。(曹嘉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