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婷婷詩選
1.兔子快跑
她在屋子里寫了一整晚
寫三個人相愛,在兔子的洞穴里。
公平與斗爭都像精神疾病;
簡潔,再簡潔。她硬著頭皮陳述
缺席者溺斃,舌頭掉進沙子里。
無力的地方抖抖手,白日夢游的
后遺癥。比起講故事,她更在乎
卡住喉管的地方,一股子胡蘿卜的
腥。是不是過敏?她繼續寫:剛剛
結好的血痂泛癢,兔子爪子鋒利。
夜更晚,幻想更藍;藍色的苦寂
她沖一杯茶,緩緩,再緩緩。
島嶼復活,相愛的人回避,擱淺
成為常態;兔子四處打洞
島民就驅逐出海,將下一次入侵
作為征途。她在手心里畫布陣圖
要沖鋒,草木先枯黃。人在海上造槳,
兔子在洞穴里織網,眼睛發紅。
她和自己打架,沒有煙,沒有火
為了讓故事走向咬合,她沖向空白
兔子產兔子,兔子、兔子和兔子
相愛,在兔子的洞穴里。
——《上海文學》2025年第12期
2.紡織車間
絲與線,在機器
和一雙陳舊的手之間穿梭
二者的脈絡已經趨同
交錯間,織就她手心
斑駁的命運線
她一再俯身,如同第一次
觸摸從她身體分娩而來的
一個嬰兒;機器的牙齒
一上、一下,咬合中
運行起整個車間
她的孩子成長,又回到
她的手心。胎發已然茂盛
可以編成幾股秩序井然的麻花辮
包括她佝僂的背在內
轟鳴聲與車間外的喧嘩
交錯,腳邊堆疊的灰色蛇皮袋
是象征主義的一個角落
她,已變成他們
穿梭間織成歷史的經緯
3.過春天
朝霞自巖漿層涌流而下
——一如我常與你提起的那樣
那時,我們居住在荒原,一間
雪狼盤踞的屋子
從冰河世紀講到外婆釀的甜酒
你向我打聽矢車菊的花期,把種子
種在我的身體里
月光的溫度并不正正好,而你
用掌心捂著的冰塊
也沒辦法化成我需要的淡水
今日你也走到了涼州
重逢犧牲的河流
漂浮著的樗木擺成一個八卦陣
我坐在葫蘆里,葫蘆在河中心
我們都不知道岸在哪里
我們一起過春天
你身上的像素點簌簌掉落
看著我也微笑著
像裝扮新娘子一樣裝扮我
洪災之后是燒不盡的山火
余燼里飛出的片片蝴蝶
每一只都斑斕得像春天
4.匿名信
媽媽,或許我也可以像他們一樣嗎?
我有更多的選擇
可我最想念的還是和五六歲的伙伴
蹲在別人家的沙堆前
建設一個無人居住的村莊
我無所謂軌道和曠野
那些野花的名字我一個都不知道
那又如何呢,媽媽?
我對它們的偏愛不會比你對我少
你不知道,每次我看到月亮
就會想起自己是一個小偷
你的三十歲到五十歲都在縫縫補補
從這里撿起一片,從那里撿起一截
每一個我你都舍不得放下
抱著我,就像我兩歲時那樣
媽媽,我今年二十二
我已經太沉了
應該要去過一段減重的生活
包袱早就收拾好了的
水,面包,以及七歲的手工課作業
還有一個被拆掉又裝好的玩偶
媽媽,我并不想要自由
我只希望我們兩個人都可以好好生活
——《星星·詩歌原創》2024年第9期
5.偶有風雨至
這是八月
八月你掉落在我門前
懸掛的紫薇分泌出
一陣風,城市陷入天空的
倒影
你等待許久
但并不敲響我的門
風就停在這里
陽臺,金鈴子的分枝
快一些,衣服則慢一些
落雨的時候
葉子在瓷磚的凹陷處
打轉 盤旋
我的窗打開
一個夏天折疊
而秋水已經漫過你的膝蓋
——《北京文學》2025年第8期
6.城市溯源
你背對廢棄的爛尾樓,
面向所有鋒利的雨。
人行道上的欒樹
木柵欄外更加茂盛
年輪向哪邊?
祖輩狩獵,追逐鴻雁區分南北
你在五百米內的兩個拐角中
直行、左轉,再直行
將自己一丟再丟
街區的誕生宣告你的流浪
你在這條路上扔過三把鎖匙
到家時,沒有人為你開門
十七歲,你生下第一個孩子
城市以下一代的姓氏起筆
你所熟悉的:稗草、春酒
子歸鳥吐出的古老悲鳴
和你埋在同個方格,
以填滿鋼筋骨架的軀殼。
7.夏天,被切開的西瓜和我
夏天被懸置的時候,我也
掛在空中;種子在我們之間
發芽、搭起迷宮
耳機傳來因風而震蕩的
電流聲,越過重洋
在終點設立一個指示牌
夏天到達了,我沒有
這是我與夏天的不同
我的影子在夏天會一直長
比日落更長,駐足周旋
湖邊,LED燈管圍成月牙
我坐在月牙的腹部,給
一位逝去的朋友打電話
我告訴他:一刀落下的時候
西瓜與我都被切開了。西瓜
流出鮮紅的血液,我沒有
這是我與西瓜的不同
昏黃沒有給出準確的答案,
所以雨季遲遲未來;奔跑在風里
我嗅到季節輪換的味道
苦苦的,裹著很多生澀的傳聞
母親在農歷十五點上一炷香
每個人都在慶祝夏天
——除了我
這是我與我的不同
8.后青春期癔癥
我們唱過歌的河岸正在唱著歌
應必然的命運而生長的楊柳扶著水面
托舉起層層漣漪,剩下半截枝條
就泡在水里
我們必須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繼續在河邊對弈,吞掉失去生氣的一顆棋
藍色夕陽籠罩著陌生的光暈
你種下的草籽已然填滿了我整個胃
那一點被遣返的酸并不足以吞食我
卻夠時間,讓你走出交錯的十字
我們必須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繼續搭建可以說話的橋,用吶喊
驅趕野獸和游蕩的魂靈
牧人需要一間屋子,我需要長久的睡眠
去放置被沖散的青春期
我們必須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繼續假扮醫生和病人,將周遭一切
都命名為癥候
在喑啞聲里撿起濕漉的寒潮
一直向前走,走到回環的玻璃廊橋盡頭
我們必須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9.春天的微風吹過了巨人
生命的氣息
在弗洛伊德的桌邊游走,偶爾——
有兩綹落在漂浮的柳絮上,
繁衍和生存的欲望支撐
空氣的懸浮,人們也只能原諒
這一刻的吵鬧,輕易走進形式的
孤獨
蓬勃的春天,在某個人身上打滾
甜膩、潮濕,醞釀著雷雨的清新
也可能附著檐瓦濕黏的青苔
谷雨滾落,在某片無姓氏的花瓣上
它沒有我們的野心,在最初的最初
就許下奔向江海的心愿
年輕的愛人們在仇恨中互相擁抱
那些苦澀的自我意識就浸泡在水里
靠一些憂郁催生書寫的欲望
窗外陽光普照
麻雀紛紛奔向絢爛,我們照例——
高呼自由。在一次次的振臂中
春天的微風拂過了巨人
從肩膀處鑿出涓涓細流
哺育,處于生長痛中的草木
——《當代·詩歌》2024年第6期
作者簡介
陳婷婷,女,2002年6月生于浙江溫州,上海大學文學院中文系創意寫作專業2024級碩士在讀。2022年開始詩歌寫作至今,曾獲武漢大學全國大學生櫻花詩歌邀請賽優秀獎(2022、2025年)、第七屆零零國際詩歌獎(2024年),第十七屆星星大學生詩歌夏令營營員,有作品發表于《詩歌月刊》《星星》《草原》《當代·詩歌》《北京文學》《上海文學》。
第二屆“梁晚梅詩歌獎”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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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 ?輯:詩局小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