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dāng)北風(fēng)卷著雨絲拍打窗欞,我總會想起那個不安寧的夜晚。那年我還在礦上做工,值夜班的深夜,原本還算平靜的天忽然變了臉,北風(fēng)呼呼地嘶吼著,像是要把整個世界都掀翻,緊接著大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珠砸在礦場的鐵皮屋頂上,噼里啪啦的聲響攪得人心慌意亂。
我剛想起身去查看礦場的情況,就見新挖出來的那片煤堆,轉(zhuǎn)眼就被瓢潑大雨淋了個透濕。煤遇水就會結(jié)塊,這可是大家伙兒多日的血汗,我急得直跺腳。就在這時,我瞥見不遠處的宿舍區(qū),一個熟悉的身影匆匆從屋里跑了出來——是焦書記。他當(dāng)時就住在礦上的臨時宿舍,想來是被外面的風(fēng)雨聲和動靜驚醒了。
焦書記沒多耽擱,徑直沖向庫房抱出幾卷塑料膜,冒著大雨就往煤堆跑。雨水順著他的頭發(fā)、臉頰往下淌,把他的衣服澆得透濕,緊緊貼在身上,可他半點沒顧上,只顧著和隨后趕來的幾個人一起,手腳麻利地把塑料膜鋪開、壓實,盡可能護住更多的煤炭。
我本以為蓋完煤堆,焦書記總會回屋換身干衣服歇歇,可沒想到他轉(zhuǎn)身就往自行車那邊走。我心里納悶,趕緊追上去拉住他的車把:“書記啊,下這么大的雨,您這是要往哪兒去?”焦書記正彎腰擦了擦自行車座上的積水,聞言抬頭沖我擺了擺手,語氣急促卻堅定:“去地里看看莊稼。”話音剛落,他就翻身上了自行車,腳下一蹬,便頂著風(fēng)雨往村外的田地方向去了。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我心里又急又擔(dān)心。這樣的大雨,田地里肯定已經(jīng)積了水,莊稼要是被淹了,老百姓這一年的指望就沒了。可這雨實在太大,我只能在礦上守著,等雨勢稍微小了些,便趕緊抄起一把傘,朝著焦書記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沒走多遠,我就看見前方的田埂邊,焦書記正靠在自行車上,身子微微彎曲著,一只手緊緊按在腹部,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臉上的表情看著格外痛苦。我心里一緊,快步跑過去:“書記,您怎么了?”我知道焦書記有肝病,平時就時常疼,想必是這一路淋雨、勞累,又把老毛病給勾犯了。我趕緊伸手想去攙扶他,想把他送回礦上休息。
可焦書記卻用力掰開了我的手,聲音因為疼痛有些發(fā)顫,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別管我,你快去量地里的水位!”我急了,紅著眼眶勸他:“書記,您先跟我回去,我換身衣服立馬再來量,不耽誤的!”沒想到這話一出,焦書記卻發(fā)了很大的火,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等那個時候就晚了!我們現(xiàn)在來了還有什么意義!”
他的眼神里滿是焦灼,望著被雨水淹沒的莊稼地,那是對土地的牽掛,更是對老百姓心血的惦記。我知道他的脾氣,也明白他的心思,只能咬咬牙,轉(zhuǎn)身找了根竹竿,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田里,一邊量水位,一邊大聲把數(shù)字報給焦書記。聽著我的報數(shù),焦書記緊繃的肩膀才微微放松,臉上的痛苦神色也緩和了些。
等我量完一片地回頭,無意間瞥見焦書記的自行車座,心里猛地一揪——那車座上竟然破了一個大大的窟窿。我瞬間就明白了,剛才他靠在車座上時,是借著車座的硬度抵住腹部的疼痛,硬生生把車座都頂破了。那一刻,我鼻子一酸,眼淚再也忍不住涌了上來。
現(xiàn)在年紀大了,再想起那個夜晚,心里依舊是難以承受的酸楚。那么大的雨,那么劇烈的疼痛,焦書記卻憑著一股勁苦苦支撐著,支撐他的,是對這片土地的熱愛,是對莊稼的惦記,更是對我們這些老百姓的牽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