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風掠過明月坡的殘垣,苔痕覆著石縫,枸樹的枝丫從銹鎖門縫里探出來,抖落一身濕霧。道光年間的青磚還立著,像是在等一個歸人——等那個曾以沙盤為紙、筷子為筆的少年,等那個金鑾殿上憾失狀元的牛瑄。
牛瑄生在武狀元之家,父親牛鳳山一彎長弓射落武科魁首,卻偏要讓兒子走文路。明月坡的晨霧里,總飄著牛瑄的讀書聲,伴著浮戲山的松濤。他被父親送進將軍寨求學時,不過弱冠年紀,臘月寒天里偷跑回家,卻被父親拎著衣領連夜送回山。“功名未就,何以為家?”父親的呵斥,成了他案頭長明的燈。
寒來暑往,沙盤被筷子磨出淺坑,膝蓋上的布片破了又補。同治四年,牛瑄揣著一腔才學赴京,會試拔得頭籌時,他望著保和殿的琉璃瓦,覺得多年的寒窗苦熬,總算要開出花來。
殿試那日,黃案鋪陳,王公環立。牛瑄揮毫寫下《君子不器賦》,筆鋒里藏著農家子弟的清醒:“柴扉邀落月,藤杖掛斜曛。”他不求鼎食鐘鳴,只愿清風繞柴門。可朱筆落處,乾坤已定——慈禧要破“旗不點元”的祖制,蒙古正藍旗的崇綺成了清代唯一旗人狀元。牛瑄的卷子被批“卷有訛字”,降為二甲一名。
民間的傳說比史書記載更鮮活。老人們說,那“訛字”是欲加之罪,是權貴掐斷寒門士子的青云路;更有人說,慈禧忌憚牛家文武雙絕,暗中下了毒。可翻開《民國汜水縣志》,只寫著“某公阻之”,四個字,湮沒了多少不甘。
牛瑄倒灑脫。傳臚之后,他領了翰林院編修的閑職,卻沒耽于筆墨。他的文章里,沒有狀元夢碎的怨懟,只有對農事的關切。《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里,字字都是對百姓的悲憫;那方懸在康百萬莊園的《留余匾》(1870年作),更是道盡他的處世哲學——留余于天,留余于民,留余于己。
1877年,稱為丁戊奇荒,汜水旱災嚴重,“邑中人相食”的慘狀傳來時,牛瑄正在翰林院抄錄典籍。他坐不住了,江南的好友吳元柄任巡撫,那里魚米滿倉。這個剛跳出柴門的文人,揣著一腔耿介,踏上了南下的路。
沒有人知道,他在路上經歷了多少風雨。只知道,車馬勞頓,憂思成疾,1877年,這個四十七歲的才子,最終卒于途中。他沒能看到江南的糧船駛入汜水,沒能再回到明月坡,看一眼柴門上的落月。
風又起了,吹過狀元府的斷壁殘垣。牛瑄的后人守著祖祠,講著先輩的故事。明月坡的名字還在,柴扉落月的詩句還在,那個心懷蒼生的文人,也從未走遠。
他不是狀元,卻是明月坡最亮的一輪月,落進了柴門,也落進了百姓的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