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漸漸糊涂了,最先發現的是爺爺。那天,他端起碗給老人家喂飯,老奶奶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謝謝你啊,你天天給我喂飯,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呢。” 爺爺端著碗,愣了很久……
從那以后,爺爺操心的事更多了。怕老奶奶走路摔著、吃飯噎著、喝水燙著,人人都說爺爺孝順,可我卻不這么認為。
人老了,吃飯要人喂才行。爺爺每次喂飯,可老奶奶糊涂又耳背,哪里懂他的意思。爺爺先是喊兩聲,見老奶奶不理,很快就急了,對著她大吼大叫:“吃飯了!張嘴!張嘴!啊 ——”
老奶奶用霧蒙蒙的眼睛看著他:“你是誰啊?你說啥?” 爺爺又像喇叭似的不停喊著,聲音越來越大,整間屋子都充斥著他的吼聲,連隔壁鄰居都能聽到。
老奶奶終于明白了,呆滯地笑笑,露出光禿禿的牙床:“咦!你人還怪好嘞!” 爺爺的吼聲隨之停止,拿起紙擦去頭上的汗水。
我每次在房間聽到爺爺的吼聲,都會在心里默默責怪他:她不是你的母親嗎?她生你養你,你卻對她大吼大叫,她心里一定害怕極了。
直到那件事后,我徹底改變了對爺爺的看法。
那天中午,爺爺在朋友家吃飯,喝了二兩朋友自釀的白酒,頓時頭暈眼花,趕忙給父親打電話。父親火急火燎地把爺爺送往醫院。
到醫院時,爺爺已經神志不清,直接被送去急診。在急診室吐了兩次,他才覺得好些。醫生說是酒精中毒,打瓶點滴就好,大家這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醫生建議留在醫院觀察一晚再走,父親給爺爺找了間病房。爺爺意識慢慢清醒,身上也有了力氣,強撐著坐起身,看看父親又看看我,眼神中情感復雜。
父親拍著他的肩膀安慰道:“醫生說是酒精中毒,現在已經好了,你沒啥事了。” 可七十歲高齡的爺爺哪里聽得進去,總覺得自己快要不行了,沒等父親說完,就捂著臉失聲痛哭。
他邊哭邊對父親說:“我走了你奶奶可咋辦啊!我走了誰來照顧她啊!”
那是我第一次見爺爺哭,他嘶吼般的哭聲撼動了我的內心,眼眶也不自覺濕潤起來。

也許爺爺并不懼怕死亡,他只是怕自己不在了,沒人愿意叫九十歲高齡的老母親起床,沒人給她喂飯,沒人愿意為她打熱水洗腳…… 想到這里,滾燙的淚水劃過臉頰。
爺爺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老奶奶的房間。他伏在床前,攥著老奶奶瘦骨嶙峋的手,對著正坐在床上發呆的老奶奶輕輕叫了一聲:“娘。”
見沒回應,又喊了一聲:“娘。” 老奶奶終于聽到了,轉過頭看著爺爺,露出熟悉的呆滯笑容,眼睛瞇成了月牙:“咦!你這人咋回事,一上來就認我當娘?”
爺爺笑得滿臉漲紅,可笑著笑著,就趴在老奶奶床前哭了,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奮力撲向母親的懷抱……
也許親情并非如水般溫柔,但一定藏在無微不至的照料里。最昂貴的禮物,終究不及床前膝下日復一日的陪伴。
回憶往事,每次家庭聚餐,爺爺都會炫耀似的夸老奶奶:“她今天早上喝了一大碗飯,吃了一整個饅頭!哈哈,身體還很硬朗。” 就像小時候母親對別人夸我那樣:“這小家伙一頓飯吃了五個雞蛋,真能吃。”
如果有人嫌棄老奶奶臟,爺爺就會跟他急,像兒時有人說我笨,母親護著我那樣:“我家老人干凈得很!誰要再說她臟,我就撕爛他的嘴!”
那一刻,和藹的母親變成了勇敢的武士,年邁的爺爺在償還那份永遠的、最后的愛。
這世間最溫馨的景色,莫過于村口街頭、夕陽西下時,一個老人扶著另一個老人,蹣跚學步,一步,又一步……
——輔導教師 李祎峰

作者簡介:萬碩然,山東省東明縣萬福中學高三(5)班學生。

輔導老師簡介:李祎峰,高中語文教師,喜歡讀書和旅游,用文字記錄生活,留下人生歷程中的美好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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