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段時間,我對“不是因為美麗才可愛,而是因為可愛才美麗”這句話格外癡迷,總覺得它道盡了內在與外在的辯證。可隨著年歲漸長,比起“可愛”,如今最能打動我心的,成了另一句——有趣的人才是有靈魂的人。
初到聞香小學時,最先吸引我的,是學校里兩位年輕老師。一位高高瘦瘦,一位中等身材,正是芳華正好的年紀,身上卻沒有同齡人的張揚,衣著格外樸實,這份“素”與他們明媚的年歲、該有的朝氣形成了奇妙的反差,讓我對他們生出幾分特別的留意。后來漸漸熟悉了才知道,他們都是從三門峽通過特招來到靈寶,又被分配到聞香小學,一扎根,便在這里安下心來教書。
在我記憶里,劉思佳老師從未穿過裙子,日常總是素氣的打扮,偏愛寬松的休閑棉服,渾身上下透著一股不施粉黛的清爽。如今我已比她大了十幾歲,早已步入中年,可每次外出監考或參與閱卷,在穿衣搭配上犯困惑時,第一個想到的還是她——總覺得她是個極有主見的人。我會拉著她問“你看我穿這身行不行”,她總是淡淡一句:“你是去監考、改卷子的,又不是去比美的。”這話一出口,總能讓我忍不住笑出聲,心里的那點糾結也瞬間煙消云散,穿什么的主意立刻就定了。是啊,作為老師,衣著本就該以樸素大方為主,是我自己總忍不住揣著點“少女心”,想著要特意打扮幾分。偏偏是她這份直白又通透的思維,總能讓我浮躁的心靜下來,仿佛渾身都多了股踏實的正氣。
劉思佳是個標準的90后,可在管理學生上,那股子認真勁兒卻像極了70年代的老教師——不追花哨的方法,只認準“正心正念”四個字。她管學生還有股子“較真的巧勁”,我曾聽她說過一件事:班里有對雙胞胎總不寫作業,她問原因,孩子嘴硬:“是爺爺不讓我寫!”她不戳穿,只說:“行,那我問你爺爺,要是爺爺真這么說,我絕不批評你。”孩子一聽慌了,立刻改口:“是我自己不想寫!”她點點頭,掏出手機:“那你再說一遍,我錄下來給爺爺聽。”孩子以為她嚇唬人,結果她真的按下錄音鍵;后來把錄音放給爺爺聽,爺爺又氣又笑:“這孩子,真是傻!”
她總說要教孩子規規矩矩做人、踏踏實實讀書,用自己身上那份沉靜的定力,一點點磨掉孩子們心里的浮躁氣,引著他們沉下心鉆進知識的海洋里。雖說她比我小十歲,可在教育這件事上,我總覺得她比我“老練”不止十歲。那份骨子里扎根的傳統中式治學理念,那份待人接物的凝重感與凝練感——干練里帶著嚴肅,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都透著不拖沓的利落,遠不是同齡人能比的。在學校里,我幾乎從沒見過她笑,是出了名的嚴師,說話卻帶著股子旁人沒有的風趣。她常說自己累,可嘴上說著累,每天放學總會把跟不上的孩子留下來,一遍遍地輔導作業;遇上需要糾正的孩子缺點,更是拿出“鐵杵磨成針”的韌勁,哪怕費九牛二虎之力,也要把認定的事“拿下”。旁人或許覺得她太較真、太“古板”,可我卻覺得,她才是真正有趣的人——那份對教育的執著,那份揉在韌勁里的治學初心,不正是一個有靈魂的教育者,最動人的“有趣”嗎?
其實初到聞香小學時,我自己也經歷過一段“水土不服”。以前待的學校,張校長管理寬松,總讓我們自由發揮,我也習慣了那份任性與灑脫;可這里的劉校長嚴謹又認真,總想著修正我的一些習慣,甚至說要“改造”我。劉校長性子直,批評人從不繞彎子,我起初受不住,總在其他老師跟前發牢騷、鉆牛角尖地自我反芻。同事們勸我別太執拗,劉思佳卻只是淡淡一句:“王老師啊,還沒走出來呢。”
就是這句輕描淡寫的“沒走出來”,像一顆石子落進心里,沒濺起波瀾,卻讓我忽然靜了下來。是啊,我該走出來了,可怎么走?從前的灑脫是隨性,此刻的“走出來”,該是主動的成長。于是我開始大量讀書,從哲學到教學理念,從《易經》到心靈成長,甚至學著冥想、做心理咨詢——一點點摸索,一點點調整,在自我修煉與挖掘中慢慢往前走。
漸漸地,我發現自己在畫畫、教學、班級管理上,都悄悄上了一個臺階。當劉校長的表揚、家長的認可、學生的喜愛接踵而至時,我總忍不住把功勞推給旁人:“是校長領導有方,是身邊的兄弟姐妹們包容、欣賞、鼓勵我。”可每次這話出口,劉思佳還是那副淡淡的樣子,只說:“這些都是你自己做到的,是你做得好。”
就是這句簡單的話,一下子把我拉回了自我——原來我早已不是那個沒定力、愛鉆牛角尖的自己,我開始真正欣賞自己,學會了認可自己、做回自己。從前的浮躁慢慢沉淀成定力,我不僅學會了欣賞別人,更懂得了如何欣賞自己、愛自己,如何朝著更好的方向往前走。
上一周,我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劉思佳忽然讓她媽媽停下車,探出頭喊我:“王老師,上車,我捎你到韓國大酒店!”車上閑聊時,說起靈寶新二院,我忍不住帶了點怨氣:“本來國家撥的錢是要改造中醫院的,結果市政府改成西二院了。”這話里藏著我積壓很久的心結——去年媽媽因為西醫非要做的一堆檢查,最后腎出血進了重癥監護室,我總覺得不值,明明是糖尿病引起的腿脹,哪用得著那么多化驗,直接治就行,打那以后,我對西醫的意見就特別大。
劉思佳聽著,還是那副淡淡的模樣,卻溫和又堅定地說:“這個事咱們可管不了,市政府要建西二院還是中醫院,不是咱們能操心的。”頓了頓,她又補充道:“其實也不能一棍子打死,有些西醫是不行,可真遇上重癥急癥,還是得靠西醫。”就這兩句話,像一陣清風,一下子吹散了我心里對西醫的極端認知。那些憋了好久的怨氣、對媽媽那次經歷的耿耿于懷,竟悄悄松了勁。回到家,我發現自己說話都溫和了許多,跟女兒、老公聊天時沒了往日的急躁,晚上睡覺也格外踏實。
這周一來,我忽然在簽到本上看見她的產假申請,心里竟空落落的,像是魂兒都隨她去了。昨天剛好碰見她來聞香小學收拾東西,我急忙大聲喊她:“思佳,你怎么不讓我幫忙呀?”她回頭,還是那副淡淡的樣子,只說“不需要了”,揮了揮手,就轉身走了。
看著她的背影,我忽然懂了——她是在告訴我,別牽掛,要把那些隨她而去的思緒收回來,繼續往前走。如今的我,上課能靜心教學,下課能心無旁騖地陪孩子們玩耍,這份從容與篤定,何嘗不是她一路相伴的結果?沒有刻意的教導,只有不經意的滋潤與提醒,卻讓我一步步成為了更好的自己。
孔子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劉思佳于我,何止是“師”,更是人生路上難得的益師益友。這個比我小十歲的姑娘,這個衣著素氣、說話淡淡卻滿是風趣的老師,是我人生里最珍貴的“好妹妹”,也是讓我真正懂得“有趣的人有靈魂”的那個人。
真想鄭重地對她說一聲:謝謝你,我生命里那個有趣的人。是你的靈魂,照亮了我的路,也溫柔了我的時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