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紙里,千扇窗
《人民日報》上那句話,像把沉靜的鑰匙,無意中打開了心門:“讀書,世界就在眼前;不讀書,眼前就是世界。” 這靜水深流般的句子,我默念了幾遍,仿佛看見文字背后緩緩展開的、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地貌。一種人,手捧書卷,即便身在斗室,目光已越過重巒疊嶂,觸摸到千年雪、萬里沙;另一種人,只信眼中所見,指尖所觸,于是周遭方圓數里,便成了他認知的邊界、世界的全部。

書,是方寸之間的舟楫。它載著你,無須長途跋涉,便能溯著《詩經》的河流,聽兩岸“關關雎鳩”;隨著玄奘的足跡,感受大漠孤煙與異域梵音;你甚至可以潛入《海底兩萬里》,看尼摩船長的舷窗外,奇詭的深海生物閃著磷光。博爾赫斯說,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模樣。我想,那并非因為圖書館本身是天堂,而是因為它提供了無限接近天堂的可能——在那里,時空的壁壘消融了,歷史的塵埃拂去了,你得以與無數高貴的靈魂比鄰而居,與萬千種瑰麗的思想促膝長談。這眼前的世界,無論是一片草坪,還是一盞孤燈,都因文字的暈染,變得無限遼闊與深邃。

若一味固守“眼前的世界”,那光景便窄了。眼界被物理的藩籬圈定,思維被經驗的鎖鏈拴牢。他會將一隅的風俗奉為圭臬,把一時的得失視作永恒。這世界固然真切,卻也因其真切而顯得扁平和蒼白。古人講“井蛙不可以語于海者,拘于虛也;夏蟲不可以語于冰者,篤于時也”。不讀書,精神便易淪為那井蛙與夏蟲,雖有感官的鮮活,卻失了翱翔的維度,困于一時一地的“虛”與“時”中,再豐饒的現實,也成了一種單調的循環。

讀書與人生的出路,并非簡單直接的因果。“讀書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這話寬厚,承認了命運的多歧與塵世成功的復雜性。田間地頭,市井作坊,皆有通途。然而,后一句的力道,恰恰在此顯現:“不讀書,會擋住你很多出路。” 這“擋住”,是何其精準的描繪!它并非砌起一面密不透風的墻,讓你無路可走;它更像是在許多岔路口,悄然蒙上了霧,撤去了路標,或是在你想攀登時,收走了暗處的階梯。那些需要深邃洞察、縝密邏輯、豐富想象、跨文化理解的路徑,那些通往更廣闊事業平臺與精神殿堂的幽徑,便會一一隱沒在認知的迷霧之后。并非腳下的路斷了,而是你根本看不見它們的存在。

讀書,讀的何嘗只是他人之言、他鄉之事?它更是一場無聲的、對自我心智疆域的拓荒。每一本好書,都是一扇窗。你推開它,光便進來了,風便進來了,遠方的山巒、別樣的星河,也便浩浩蕩蕩地涌入你原本可能閉塞的生命。讀得越多,推開的窗便越多,你的“眼前”所能容納的“世界”便越是無垠。久而久之,你便成了自己世界的建筑師,用他人的智慧之磚,壘砌自己獨有的瞭望塔。

我們行走于世,肉身總要囿于一方水土,困于一段光陰。然靈魂卻可以借由字紙的階梯,扶搖而上,俯瞰古今,神游八極。如此,在有限的“眼前”之中,活出無限的“世界”氣象,這或許便是讀書賦予生命,最溫柔也最磅礴的出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