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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吃餃子還是湯圓#
今天是冬月初一,明天是冬至,又該吃餃子。凜冽的朔風卷過枯枝,天地間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按入冰窖。自此刻起,日子便如墜落的冰凌,一日日向著深寒的淵藪滑去。然而,就在這萬物蟄伏、寒氣逼人的至暗時刻,我們的祖先卻以一種近乎詩意的倔強,開始了對“九”的漫長計數——這便是“數九”。
這數九的源頭,深植于華夏先民對“九”的古老敬畏與哲思。九,乃陽數之極,亦為至大之數,古人云“數至于九,窮矣”,是窮盡,亦是循環往復的開端。冬至,陰極之至,陽氣始生。那一點微茫的陽氣,如同冰封大地之下悄然萌動的一粒種子,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它需要經歷整整九個“九”的輪回,九九八十一天,方能積蓄足夠的力量,沖破嚴冬的桎梏,迎來春回大地。這看似單調的計數,實則是先民們對那一點初生陽氣最堅韌的守望與最深沉的期許,是在漫長的寒夜中,用信念點燃的一盞不滅心燈。
數九的習俗,早在漢代典籍中便已見其端倪。及至魏晉南北朝,數九之風漸盛于士林與民間,人們以“九”為節,將凜冽的寒冬細細分割,賦予其可度量的刻度。到了明清,數九已不僅是習俗,更升華為一種冬日的儀式。文人雅士的案頭,常置一紙“消寒圖”,成為這儀式中最具風雅的載體。那圖或是一枝虬勁的素梅,八十一瓣清冷的花瓣悄然綻放于紙上,每日以朱砂或墨筆點染一瓣;或是“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九字雙鉤(每字九筆),一日描摹一筆。朱砂一點,如血如陽;墨痕一勾,似鐵似骨。日子便在這一點一畫、一染一描中,悄然無聲地滑過窗欞。指尖的溫熱仿佛在紙面暈開,那嚴酷的寒威,竟也在這專注的筆尖之下,被一絲絲地消解、融化。
數九的智慧,妙在化無形之寒為有形之數。那鋪天蓋地、令人窒息的苦寒,被拆解成八十一個清晰可感的刻度。每數過一日,便如同在通往溫暖春天的漫長征途上,堅定地踏下了一步腳印。古人以“九”為尺,丈量的何止是寒冷?更是在丈量著希望,丈量著生命在嚴酷環境中的韌性。數著數著,仿佛能聽見冰河之下隱隱傳來的春汛涌動,能感知到凍土深處微微的萌動與生機。數九,是古人對天地運行、自然節律最精微的體察與順應,更是對生命本身那不屈不撓的韌性,一曲無聲而莊嚴的禮贊。
數九的趣味與生機,在民間煙火中尤顯活潑靈動。孩童們在冰天雪地里追逐嬉戲,口齒伶俐地唱著:“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開,八九雁來,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農人們則倚在門邊,望著皚皚白雪,口中念叨著農諺,盤算著春耕的時令。這口口相傳、代代相續的歌謠與諺語,是千百年生活經驗的結晶,是智慧的火花,更是苦寒歲月里,人們用樂觀與期盼熬煮出的一點詼諧與暖意。數著數著,冰河下便有了隱隱的春汛,凍土里便有了微微的萌動。數九,是古人對自然節律的深刻體察,更是對生命韌性的無聲禮贊。
數九的妙處,在于它悄然將一種對嚴寒的被動承受,轉化為一種主動的丈量與期待。那八十一個刻度,是古人刻在時間脊背上的印記,每一道都指向同一個終點——春。原來最深的寒里,早已埋著最暖的伏筆。那一點冬至的微陽,便是埋藏于九地之下的火種,在八十一個日夜的計數中,被信念與耐心小心翼翼地守護、滋養,終將燎原。
如今,寒潮依舊歲歲來襲,只是現代生活的暖房與便捷的日歷,似乎隔絕了那份對節候的切膚之感,模糊了古老的計數。然而,當深冬的朔風如遠古的呼喚般叩打窗欞,當天地一片肅殺,我仍愿在心底,默默數起那古老的“九”來。一、二、三……數著,數著,眼前仿佛便浮現出這樣的景象:先民們呵著團團白氣,在漫長的冬夜里圍爐而坐,爐火映照著他們沉靜而充滿希望的臉龐。他們用最樸素的方式,在時間的冰面上,一筆一劃,刻下八十一道刻度,如同在無邊的寒夜里點亮八十一點星光。他們以驚人的耐心,守望著,等待著,那由自己親手丈量出的、必然到來的解凍與新生。
原來最深的寒里,早已埋著最暖的伏筆。數九,便是那點亮伏筆的儀式,是穿越寒冬,抵達春天的古老密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