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心
幼兒園鐵門關閉的剎那,我像只被遺棄的小獸般蜷縮在墻角。老師遞來的蘋果在掌心滾動,如同一個無法破解的謎題。那天,母親牽著哭成淚人的我回家,從此她的皮包旁永遠多了一本識字卡片。
那些歪歪扭扭的漢字是困住我的牢籠。母親下班后沾著機油的手指劃過書頁,在臺燈下投下巨大的陰影。“木”字像兩把交叉的戒尺,“水”字像蜿蜒的淚痕。我偷偷把卡片折成紙飛機,卻總在第二天發現它們被撫平壓在新買的童話書下。她總說:“長大就懂了”,可六歲的我只想逃回玩具城堡。
小學的數學題是新的戰場。母親講解時的草稿紙漸漸堆成小山,鉛筆芯折斷的脆響里藏著她的焦灼。有次為了一道行程問題,她撕掉三頁演算紙,卻在看見我通紅的眼眶時突然沉默。月光爬上窗臺時,她突然用口紅在鏡子上畫線段圖,鮮紅的箭頭終于刺破我混沌的思維。
青春期像道分水嶺,我在山這邊奔跑,她的呼喚散落在風里。直到某天遞成績單時,發現她接紙的手背有了淡褐色的斑點,像褪色的墨跡。梳妝臺上不知何時擺滿抗皺霜,而相框里我戴小紅花的照片始終纖塵不染。
現在每次回家,總看見母親在翻舊相冊。她的手指摩挲著照片,仿佛在撫摸流逝的時光。那些曾讓我恐懼的識字卡、草稿紙,原來都是她用青春寫就的情書。當第一根白發悄悄爬上媽媽的鬢角時,我終于讀懂她當年寫在鏡面上的數學題——那是道關于愛與時間的證明題。
母親的愛像樹木的年輪,每一圈都記錄著成長的陣痛。那些當時不解的嚴厲與堅持,如今都在記憶里發酵成最溫暖的印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