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五個五年規劃的建議》對“加快建設金融強國”作出部署，強調大力發展科技金融、綠色金融、普惠金融、養老金融、數字金融。大力發展數字金融，是深化金融體制改革、促進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的重要保障。2024年11月，中國人民銀行等7部門聯合印發的《推動數字金融高質量發展行動方案》提出，到2027年底，基本建成與數字經濟發展高度適應的金融體系。本期特邀專家圍繞相關問題進行研討。
數字金融創新成效顯著
“十四五”期間，我國數字金融發展取得哪些重要成果？
張偉（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院長助理）：數字金融具有雙重內涵，既包括技術驅動的金融創新，也涵蓋金融體系的數字化轉型?！笆奈濉睍r期，我國金融業數字化轉型取得積極成果，金融服務數字經濟和促進數實融合成效顯著，為構建“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提供了堅實支撐。
一方面，金融業以數字化轉型提高金融產品與服務效能。持續完善政策框架，形成系統化、多層次的發展指引。在《金融科技發展規劃（2022—2025年）》《關于銀行業保險業數字化轉型的指導意見》《銀行保險機構數據安全管理辦法》等一系列政策引領下，金融機構加快數字化轉型步伐，積極推動人工智能、大數據、區塊鏈等技術在智能風控、精準營銷、智能投顧、運營管理等環節的融合應用與創新實踐，為提升金融產品與服務質效、加快構建中國特色現代金融體系提供持續動能。金融機構以數據、算力等為基礎支撐，推動云計算、人工智能等科技手段向支付清算、財富管理、保險、征信等板塊滲透，通過系統布局數字生態場景、創新數字化運營模式，逐步構建數字生態運營體系。銀行業聚焦業務經營管理全流程數字化升級，持續加大科技投入夯實數字底座。保險業加速技術賦能，物聯網、生成式人工智能等顛覆性技術重構保險價值鏈條，數據融合技術突破保險精算邊界，多模態大模型技術重塑風險建模邏輯和客戶服務模式，整體提高了保險業風險管理和投資管理水平。證券業借助金融科技重塑服務模式與提升運營效能，在智能投研、數字化風控、場景化服務等關鍵領域持續鍛造核心競爭力。
另一方面，金融服務數字經濟和促進數實融合成效顯著。2024年，我國數字經濟核心產業增加值占GDP比重達到10%左右，數字化創新引領發展能力大幅提升。中國人民銀行等7部門聯合印發的《推動數字金融高質量發展行動方案》提出，加快數字金融創新，助力數字經濟核心產業發展和產業數字化轉型。產業數字化、數字產業化及數實深度融合催生了大量新業態、新模式，不僅創造了經濟新增長點，也極大激發了經濟社會發展活力。金融部門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信貸、債券、股權等傳統金融服務以數據要素和數字技術為關鍵驅動，高質量服務數字經濟和促進數實融合。在信貸方面，“十四五”期間，我國數字經濟產業貸款增速明顯高于各項貸款平均增速。截至今年9月末，數字經濟核心產業貸款余額8.2萬億元，同比增長13.0%。在債券融資方面，中國人民銀行會同證監會、科技部等創新推出債券市場“科技板”，支持金融機構、科技型企業、私募股權投資機構發行科技創新債券，拓寬數字經濟相關主體直接融資渠道，提升科技型企業債券融資可及性與便利性。
當前，我國數字經濟邁向全面擴展期，亟須大力發展數字金融。其一，做好數字金融大文章是把握數字經濟發展機遇的需要。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加速演進，放眼全球，世界主要國家均高度重視發展數字經濟。在我國，數字經濟規?？焖贁U張，數據要素價值不斷釋放，數字經濟已成為推動經濟增長的重要引擎。只有切實用好數據要素，提高金融產品和服務在適應科技創新、先進制造等戰略性前瞻性領域發展要求上的適配性、可持續性和精準性，才能提高金融服務實體經濟能力，為經濟社會發展帶來強勁動力。其二，數字經濟蓬勃發展為數字金融提供了有利條件。當前數字經濟浪潮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重塑經濟格局，算力、算法、數據、應用資源協同的全國一體化大數據中心體系加快構建，為數字金融發展提供了底層能力支持。與此同時，數字經濟時代對金融服務提出新要求，倒逼金融機構主動適應變革，更精準地了解市場需求、客戶偏好和風險狀況，促進合理分配金融資源，降低運營成本，優化金融產品和風控模型，提升金融服務和風險管控質效。
我國即將邁入“十五五”規劃開局之年，大力發展數字金融是深化金融體制改革、促進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的重要保障。推動數字金融高質量發展，可通過多維度協同發力。一是強化政策引導，持續激活數字經濟新動能。加強戰略規劃引領與政策精準滴灌，研究制定“十五五”時期數字金融發展規劃，完善激勵機制、優化資源配置、搭建對接平臺，引導資金、技術、人才等要素向數字經濟核心產業集聚，協同服務數字經濟和促進數實融合，推動金融業數字化轉型。二是完善法律法規，系統構建數字金融治理體系。密切跟蹤數字金融新產品、新業務、新模式，在制定金融法、推進金融穩定法審議工作過程中，注重統籌創新與規制、效率與公平，針對數據安全、個人信息保護、算法倫理等完善相關業務規則和監管制度，為數字金融創新提供包容審慎、富有彈性的真實市場環境。三是夯實基建底座，提升數字金融技術支撐。加強基礎設施建設，提升自主創新能力，將技術融合應用、全要素數字化轉型作為重要推動力，加快布局先進高效的算力體系，加大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技術規范應用，積極探索運用邊緣計算和量子技術突破現有算力瓶頸，為數字金融發展提供精準高效的技術保障。
穩步發展數字人民幣
數字貨幣是各國數字金融發展重點，我國數字貨幣研發和應用情況如何？
石光（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綜合室主任、研究員）：央行數字貨幣是當前全球金融創新的重要前沿。其由中央銀行發行，功能屬性與紙幣相同，可以被視為紙幣的數字化形態。發展央行數字貨幣，有助于利用新的技術手段推動支付體系現代化，增強支付系統安全性，推動金融基礎設施升級。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統計，目前全球超過100家央行正在探索數字貨幣，我國在研發和試點應用方面走在國際前列。
數字人民幣是中國人民銀行發行的數字形式的法定貨幣。與微信支付等現有的電子支付工具相比，雖支付功能相似，但數字人民幣具備獨特優勢。其一，是國家法定貨幣，是安全等級最高的資產。其二，具有價值特征，可在不依賴銀行賬戶的前提下進行價值轉移，并支持離線交易，具有“支付即結算”特性。其三，支持可控匿名，有利于保護個人隱私及用戶信息安全。
我國數字人民幣具有起步時間早、試點范圍廣、應用場景多等優勢。經歷10余年發展，已初步建立起較為完整的生態體系，并在試點推廣、技術創新和場景應用等方面取得顯著進展。
研發試點應用持續推進。2014年我國啟動數字人民幣研發，2018年中國人民銀行制定數字人民幣研發框架，2021年發布《中國數字人民幣的研發進展》白皮書，明確數字人民幣雙層運營體系的設計思路，中國人民銀行負責數字人民幣額度管理、發行和注銷、跨機構互聯互通和監督管理等；商業銀行負責開立數字人民幣錢包，提供兌換和流通服務等。2019年中國人民銀行在深圳、蘇州、雄安新區、成都以及2022年北京冬奧會場景開展數字人民幣第一批試點，后擴展至17個省市的26個試點地區，基本覆蓋長三角、珠三角、京津冀、中部、西部、東北、西北等地區。2022年數字人民幣APP上線，截至今年9月末，通過APP開立個人錢包2.25億個，試點地區數字人民幣累計交易金額14.2萬億元，累計處理交易33.2億筆。
政策環境和管理體系日益優化?！笆奈濉币巹澓?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提出，穩妥推進數字貨幣研發。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提出，穩妥推進數字人民幣研發和應用?！笆逦濉币巹澖ㄗh提出，穩步發展數字人民幣。數字人民幣管理體系日益清晰，中國人民銀行在北京設立數字人民幣運營管理中心，負責數字人民幣系統的建設、運行和維護，助力首都國家金融管理中心建設；在上海設立數字人民幣國際運營中心，推進數字人民幣國際化運營與金融市場業務發展。
服務功能不斷提升。各地加快推進數字人民幣應用，在消費零售、餐飲文旅、教育醫療、公共交通、補貼發放等領域持續推進。蘇州作為數字人民幣首批試點城市，在應用規模、場景創新和生態建設方面保持全國領先地位，截至今年9月末，累計開立個人錢包3169萬個、對公錢包107萬個。深圳為更好服務外籍來華人士，發布了數字人民幣可視硬錢包，為沒有境內手機號和銀行賬戶、習慣持卡支付的短期境外來華人員提供了支付新選擇。
服務實體經濟應用范圍持續拓寬。騰訊面向微眾銀行小微企業客戶，定制了數字人民幣智能合約企業信貸解決方案，銀行可精準追蹤貸款資金去向，有利于避免資金流入與貸款申請用途不匹配的領域。國家電網對其供應商推出基于數字人民幣智能合約的供應鏈金融解決方案，保障應收賬款的真實性，切實降低了融資難度和成本，豐富了應收賬款的可信使用場景，目前已涵蓋河北、山東、江蘇和廣東等地，帶動電網產業鏈使用數字人民幣結算突破8億元。青島首次實現外貿企業使用數字人民幣繳納進口增值稅，稅款實時從企業錢包劃轉至國庫，實現了全流程智能化。
我國數字人民幣發展已具備良好的基礎和條件。未來，可從以下方面發力穩步發展數字人民幣。
一是提升數字人民幣易用性，更好引導和培育個人及企業使用習慣。以用戶使用便利性為導向，優化數字人民幣APP設計，簡化開戶等流程，形成更高效便捷的支付和錢包管理服務。
二是加強對智能合約應用的探索。智能合約是數字人民幣相較其他常用網絡支付工具的重要優勢，是推動數字人民幣規?；瘧玫闹匾黄瓶?。需加快在政府補貼、預付資金管理、供應鏈金融等方面推動智能合約應用，以資金管理的智能化推動數字人民幣廣泛使用。
三是加強央行數字貨幣國際合作。積極探索數字人民幣在跨境支付領域的應用，推動改進跨境支付效率，降低成本。加強與各國央行開展數字貨幣技術合作，特別是與我國經貿往來密切的國家和地區。積極參與央行數字貨幣的國際標準制定，強化與相關國際組織的數字貨幣技術合作。
筑牢數字金融生態安全底線
我國采取了哪些舉措夯實數字金融發展基礎、完善數字金融治理體系？
徐翔（中央財經大學經濟學院教授、中國互聯網經濟研究院研究員）：加快金融業數字化轉型，機遇與挑戰并存。數字技術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拓展金融服務邊界、提升運行效率，與此同時，也誘發了數據泄露、算法歧視和深度偽造等新型風險。在加快建設金融強國的進程中，處理好創新發展與風險防范的關系，不僅是技術安全問題，更是關乎金融安全與社會穩定的重要命題。
數字金融深刻重塑傳統信用創造的底層邏輯，其主要驅動力源于“數據+算法+算力”的深度耦合，數據要素在其中發揮著基礎性、戰略性支撐作用。一方面，隨著客戶數據成為金融機構的重要資產，面臨的安全威脅呈指數級上升。IBM發布的《2025年數據泄露成本報告》顯示，金融業數據泄露的平均成本已攀升至556萬美元，遠超醫療之外的其他行業平均水平。另一方面，隱私泄露引發的信任危機正成為行業發展的絆腳石。數字金融的基礎是用戶信任，但近年來“偷窺式”數據采集屢禁不止。部分消費金融平臺因違規采集人臉識別信息或過度索取通訊錄權限，導致用戶大規模流失，2024年超25家國內銀行因移動應用違規收集個人信息等問題被國家網絡安全通報中心通報。這種對用戶隱私的侵蝕，不僅導致單一機構聲譽受損，更可能引發公眾對整個數字金融生態的排斥，亟須通過“可用不可見”的技術手段重構信任契約。
“十四五”以來，面對數字金融的快速迭代，我國堅持發展與規范并重，通過頂層設計與技術落地相結合，采取了一系列務實舉措，取得積極成效。
一是建立“三法一條例”網絡安全法律框架。隨著網絡安全法、數據安全法、個人信息保護法等的實施，以及《關鍵信息基礎設施安全保護條例》的落地，劃定了金融數據采集、存儲和使用的法律紅線。在個人信貸領域，監管部門通過明確禁止“斷直連”后的違規數據回傳，有效規范征信業務邊界，遏制了金融領域的數據濫用。
二是完善金融科技監管沙盒機制。從2019年開始，在北京、上海、深圳等地試點金融科技創新監管工具。從創新角度看，監管沙盒為銀行提供了一個相對寬松的試驗環境。在沙盒內，銀行可以在一定范圍內測試新的金融科技產品、服務或商業模式，而無需立即滿足所有的監管要求，這使得銀行能夠更快地將創新想法推向市場，加速金融科技的應用和推廣。截至2024年末，全國已有數百個創新應用項目完成測試并推向市場，涵蓋了供應鏈金融、跨境支付、普惠金融等多個高頻場景。
三是大力推動監管科技的應用。中國人民銀行及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積極構建數字化監管平臺，利用大數據和知識圖譜技術，對資金流向、關聯交易進行穿透式監管。例如，在防范電信網絡詐騙和反洗錢領域，金融機構與公安部門建立聯防聯控機制，中國人民銀行批準成立的網聯清算有限公司充分借助大數據、人工智能等先進技術手段，為參與機構提供了千萬余次查詢服務，協助商業銀行成功攔截可疑交易逾百億元，有力保障了人民群眾的財產安全。
做好數字金融大文章對于金融強國建設具有重要意義。只有把安全網織得更密更牢，才能高質量服務數字經濟和促進數實融合。未來，需從以下方面著力，筑牢數字金融生態安全底線。
加快推廣隱私計算等關鍵技術，破解數據要素流通的安全瓶頸。當前，數據要素市場面臨數據孤島阻礙流通與數據泄露風險高發的雙重挑戰。應大力推動多方安全計算、聯邦學習等隱私計算技術在金融領域的規?；瘧?。例如，在小微企業信貸場景中，銀行可通過聯邦學習技術，在不歸集稅務、工商、電力等原始數據的前提下，聯合建立風控模型，既有效保障企業隱私，又充分釋放數據要素價值。
強化對算法與人工智能的倫理治理，防范“技術黑箱”風險。隨著生成式人工智能在智能投顧等領域的應用，算法歧視和幻覺風險日益凸顯。應加快建立金融算法備案與審查制度，推動金融機構加強對關鍵決策模型的可解釋性，使算法決策背后的邏輯更透明、公平且符合監管要求，防止技術偏見演變為金融排斥。
構建適應數字經濟特性的敏捷監管體系。數字金融的跨界屬性要求監管必須打破部門壁壘，進一步深化相關部門的協同機制，建立數據共享與風險研判平臺。引導金融機構建立首席數據官制度，將數據合規納入公司治理的核心層級，以有力舉措強化風險合規文化建設。（本文來源：經濟日報）
(責任編輯：王炬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