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的夢里,丟了北斗。
是的,就是那條寄養(yǎng)之后滯留的博美狗。
它現(xiàn)在的家庭地位比我高,動不動就守在門口,整個樓道都歸它管。
它敢對著樓道里任何一個腳步聲嚎叫,我不敢。
夢里它走失在一片濕地森林,白樺森森,林間飄揚碎紙屑一樣的樹皮,林下靜水深流,唯有曲折小徑蜿蜒向上,杳渺處,迷霧茫茫。
我一路高喊北斗,無狗應聲。
先是有兩位同學擦肩而過,步履匆匆,回頭說:“幫你找狗。”
此后林中再無人跡,卻突然從迷霧中鉆出一群流浪貓狗。
其中一狗體格雄壯,滿臉斑點,是一條史賓格,貌似犬王。它向我點頭示意,似乎是知道北斗的去向。
它竟然開口能言:“我不知道它的去向,我知道它的命運。”
此言一出,群狗鳴吠,群貓嗚咽。
“北斗死于八角之口。”
在它的講述中,北斗與林中惡犬八角纏斗,不敵而亡。
我豈能相信一只狗的胡言亂語。
此前不久,北斗尚在文林路一小店品嘗蘿卜油渣餡兒的餃子,怎會輕易落敗于不知名的惡犬八角。
清晨的狗吠聲清晰傳來,方知小狗無虞。
蘿卜油渣餡兒的餃子,卻開始回味無窮。
在懷菊鄉(xiāng),蘿卜肉餃子是冬至的主打。
冬至時,家家戶戶的蘿卜尚未窖藏,提前一天挑出個兒大的蘿卜切片焯水,在井水中靜置一夜。
次日上午,剁蘿卜擠水可是一項大工程。記得當年奶奶年逾古稀,總是母親動手。
她在一張大案板上把蘿卜剁碎,再將一塊小案板斜靠于截缸內(nèi)側(cè),隨后用白抹布裹著碎蘿卜擠水,一團團擠掉水分的蘿卜團,齊齊整整,擺在案上。
盤餡兒時,不僅是手藝見高低,更是“亮家底”。家庭條件好一些的,剁上兩斤肉,肥瘦相間,加入蔥姜、花椒 mie 兒(末兒),拌入剁碎的蘿卜,最后淋入香油。家庭條件差一點兒或者是對食物沒有追求的,就買了板油熬出油渣兒,把油渣兒剁碎了與蘿卜同拌,口感也不錯。
小時候,除了冬至的蘿卜肉餡兒餃子,除夕、初一的餃子也大多都是蘿卜肉餡兒。當然也有人喜歡白菜肉餡兒,只是白菜容易出水兒,不好包不說,包不完的餡兒還容易有爛白菜味兒。
一年中其余的日子里,餃子都是難得一見,唯有春韭當季,才舍得割點肉吃一頓韭菜肉餡兒的餃子。只是我卻獨愛韭菜雞蛋餃子,如若韭菜雞蛋里再加入點豆腐,那就是人間至味了。
韭菜雞蛋豆腐餡兒的餃子,十九年前故去的奶奶最拿手。
奶奶家與我家一河之隔,她家在沁河北,我家在沁河南。周末偶爾跟著父親去奶奶家吃飯,但凡遇到韭菜正好,往往能吃上韭菜雞蛋豆腐餡兒的餃子。
爺爺曾是中學生物老師,卻也極善下廚,每每家里包餃子,他總是第一個擺好那個棗紅色的小方桌,他默默搟皮兒,奶奶一邊包餃子,一邊數(shù)落他的種種不是。
他似乎從不惱怒,白花花的絡腮胡子包圍著一張笑呵呵的嘴,隨奶奶說去。
門外是葡萄架,我和表姊妹們在陰涼地打牌,屋里飄來餃子的香味,一夜夢醒,竟然早已各奔東西數(shù)十年。
冬至前夜,竟然夢見故去多年的奶奶,她把老宅背后的院子交給了表哥,表哥的表情多少有些尷尬,他問我——
你不爭一爭嗎?
我竟然回復他說:“大家庭,一爭就惱了。想要團結(jié),唯有不爭。”
夢中的哲思從哪里來,百思不得其解。
冬至的清晨,我在這里記夢,就忽然想起1997年的冬至,一中大食堂包了餃子,一個個個兒大如鼠,置于一口大鋁盆中。餃子皮泡爛在湯里,油花花的碎蘿卜漂浮在湯面兒……
我們高一新生端著飯缸,文質(zhì)彬彬,不爭。
待到盆前,已是無餃可爭。
又想到夢中犬王史賓格的話——
我不知道它的去向,我知道它的命運。
那條體格雄壯的犬王離開時,后腿戰(zhàn)戰(zhàn),一瘸一拐,頗似智者。
乙巳蛇年冬至手機小記于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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