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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沿著一條發光的根須向下走,來到地底深處的茶舍。
茶舍沒有墻壁,只有交錯的根須自然圍成的空間。根須上生長著發光的菌類,像地下的星空。一位茶師正在用根須過濾地下水,沏出的茶湯中懸浮著細小的光點。
“這是記憶之根沏的茶,”她遞給我一杯,“喝下它,你會嘗到土地記得的一切。”
我小心啜飲,味道很奇妙:先是雨的清冽,然后是落葉分解的醇厚,接著是千百年來所有在此生長又回歸土壤的生命留下的——不是具體的記憶,而是一種沉淀的溫暖。
“地上的人總是向上尋找光,”茶師自己也飲了一口,“卻忘了地下的世界,有另一種光的循環。”
她引我看那些根須:有的細如發絲,輸送著最微小的營養;有的粗如手臂,是整片森林的骨干。但無論粗細,所有根須都在發光,光從根尖流向根系,再向上輸送。
“當地上的部分枯萎時,”茶師撫摸一條正在發光的根,“地下的部分反而會更努力地生長、發光。因為根知道:暫時的枯萎不是終結,而是需要更深的扎根。”
我看到一些根須纏繞著石頭生長——不是推開石頭,而是學習石頭的形狀,從中找出生長的路徑。還有一些根須,在遇到無法穿透的巖層時,會分叉成更細的網絡,從微觀的縫隙中尋找出路。
“最深的治愈,”茶師說,“往往發生在地下,在無人看見的地方。那是根與根在黑暗中相互尋找、相互支撐的私語。”
她給我看最令人震撼的景象:一片已經枯死十年的樹,地下的根須依然活著,依然在發光。而且這些根須正將自己儲存的養分,悄悄輸送給旁邊一棵新生的樹苗。
“生命真正的傳遞,常常是這樣看不見的給予。”茶師眼中倒映著根須的光,“你以為孤獨生長的時刻,可能正有你看不見的根,在黑暗中為你輸送著光。”
茶舍開始微微震動——是地上的風搖動了樹冠。但在這里,在地下,震動傳下來變成了輕柔的韻律,像是大地的心跳。
“上去吧,”茶師微笑,“但記得你喝過的茶。在你覺得自己最黯淡、最接近地面的時刻,也許正是你在為下一次生長積蓄最深的光。”
醒來時是凌晨四點,最黑暗的時辰。但我忽然感覺到一種奇異的安寧,仿佛夢境中的根須之光,真的通過某種方式,照亮了這個清醒世界的地下。
原來真正的支撐系統,常常在我們視線之下默默工作。那些靜默的、不為人知的扎根時光,恰恰是光在地下循環、積蓄、準備破土的過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