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頂端人氣創(chuàng)作者 #
散文:掌心里的燈草
案頭的青瓷盞里,總臥著一莖燈草,是去年秋夜從老家的煤油燈里捻出來的。它枯黃纖細,像一截被時光抽干了水分的嘆息,卻偏生帶著幾分執(zhí)拗的挺括,仿佛還凝著當年窗紙上跳動的昏黃燈火。我原以為它早該化為塵埃,卻在某個翻檢舊物的午后,于書頁的夾層里尋見了它,指尖觸到那干枯的紋路時,忽然覺出幾分生活的深意來。
兒時的鄉(xiāng)下,沒有通明的電燈,唯有煤油燈守著漫漫長夜。燈草是尋常物,從集市上論斤稱來,一把把扎在竹籃里,像捆扎起來的細碎光陰。祖母總說,燈草要捻得細,火頭才穩(wěn),太粗了費油,太細了又容易滅。于是每個黃昏,她都會坐在燈影里,用鑷子夾起一莖燈草,對著微光細細修剪,那專注的模樣,竟像是在雕琢一件稀世的珍寶。燈火搖曳間,她的白發(fā)泛著銀光,連眼角的皺紋里,都盛著溫柔的光暈。那時我總不懂,不過是一莖草,何必這般鄭重?后來才慢慢明白,生活原本就是這般,在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里,藏著最妥帖的安穩(wěn)。
曾見過友人擺弄精致的燭臺,蜂蠟的蠟燭雕著繁復的花紋,點燃時香風裊裊,美得像一場不真實的夢。可那燭光太烈,太盛,總讓人不敢靠近,生怕一個失手,便碎了這滿室的精致。倒是老家的煤油燈,火頭小小的,怯怯的,卻能把屋子的每個角落都照得暖烘烘的。它不與月光爭輝,也不與日光比亮,只是安靜地燃著,陪著農人縫補衣裳,陪著學子伏案讀書,陪著旅人收拾行囊。原來最動人的光,從不是奪目的烈焰,而是那一點恰到好處的暖,不灼人,也不黯淡,剛剛好能照亮腳下的路,也剛剛好能映見心頭的念。
這莖燈草,枯了這么久,卻依舊保持著挺直的姿態(tài)。我想起那些在歲月里顛沛的日子,也曾像被風雨打濕的燈草,蔫頭耷腦,仿佛再也燃不起一點光亮。可總有那么些瞬間,比如一碗熱粥的溫度,一句問候的柔軟,或是窗外掠過的一聲鳥鳴,便像一縷微弱的星火,輕輕落在心尖上,讓那點快要熄滅的希望,又重新灼灼地燃了起來。生活從不是一路坦途的光明,更多的時候,是提著一盞燈在黑夜里行走,燈草或許會被風吹得歪斜,火頭或許會被雨打得低暗,但只要不輕易放棄那一點微光,就總能走到天亮。
前日收拾書房,我又將這莖燈草放回了青瓷盞里,在旁邊擱了一小碟清水。竟有朋友打趣,說枯木尚且能逢春,這燈草說不定也能抽出新芽。我笑著搖頭,卻也暗自期許。其實燈草枯榮與否,早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曾在煤油燈里燃過,亮過,把一段平凡的歲月,照得有了溫度;重要的是,它如今躺在青瓷盞里,像一枚小小的書簽,夾在生活的書頁間,時時提醒我,再微弱的光,也能照亮一方天地;再平凡的物,也能藏著一段深情。
窗外的風,正吹過老槐樹的枝葉,沙沙作響,像極了當年煤油燈旁,祖母輕輕翻動書頁的聲音。我望著青瓷盞里的燈草,忽然覺得,生活大抵就是這樣,握一莖燈草在掌心,便握得住一整段溫柔的時光,也握得住那些在平凡里熠熠生輝的,細碎的歡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