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答案在路上,自由在風(fēng)里
杜彩萍
起初,你是執(zhí)意要尋一個答案的。
背上行囊,向西,再向西。
敦煌的黃昏里,你仰看莫高窟的藻井。那些飛天的衣袂靜定在壁上,飄飄欲舉,卻終究沒有飛走。你問解說員,她們究竟在等什么?
解說員搖頭笑笑,指指窟外嗚咽的風(fēng)。那風(fēng)從鳴沙山的脊線上滑下來,帶著億萬顆沙粒摩挲的細響……
你忽然覺得,那飛天的眼神,并非凝固的渴望,而是一種聆聽的姿態(tài)——她們在聽的,或許正是你這過客的足音,這風(fēng)里無始無終的流徙。
你繼續(xù)走。進入塔克拉瑪干的前夜,你在沙漠公路零公里處的小旅店投宿。老板是位臉上溝壑比地圖經(jīng)緯還深的老人,他看你整理塞得滿滿的行囊,忽然說:“進沙漠,東西要少,心事也要少?!蹦悴唤狻?/p>
他推開吱呀作響的木窗,遠處沙丘在月光下泛著鯨魚脊背般的銀輝?!澳憧茨巧常L(fēng)把它帶到哪兒,它就是哪兒。它從不問‘我本該在哪里’。不問,就自由了?!?/p>
第二日清晨,你果真卸下許多無用之物,踏入那片金黃的無垠。起初,你還在心中丈量腳步,默算里程,惦記著那個虛無縹緲的“答案”。
正午的太陽熔化一切形狀,連你自己的影子也縮成腳底一團顫動的墨。就在意識被蒸得恍惚時,一陣長風(fēng)吹來。它不像故園春風(fēng)那樣帶著撩撥的暖意,也不像山間朔風(fēng)那樣充滿推搡的力道。它只是流過你,浩大、平穩(wěn)、毫無阻礙,仿佛你是一塊透明的石頭,或是一株本就生長于此的、根系深扎的胡楊。
就在那一刻,你僵直的脊背忽然松了。
你停下,閉眼,第一次不是為了抵御,而是為了融進這風(fēng)里……
你聽見它翻動沙粒的密語,聽見遠處枯死卻不倒的胡楊木發(fā)出空洞而莊嚴(yán)的鳴唱。
你感到皮膚上汗水的黏膩被風(fēng)拂去,連同那些沉甸甸的、名為“意義”與“答案”的塵埃。你只是走著,呼吸著,存在著。腳步不再是與大地對抗的叩問,而成了一種應(yīng)和,一種與脈搏同頻的、最原始的律動。
所謂答案,或許本就不是一個終將抵達的站臺,而正是這“在路上”的狀態(tài)本身。
你未曾解決任何命題,卻像一滴水溶入了大海,在徹底的放失中獲得了最磅礴的歸屬。
那些飛天聆聽了千年,或許等的并非具體的回響,而是每個生命終于肯停下追問,將自己交給流風(fēng)的那個瞬間。
最終,你并未走到任何地理或意義的終點。你在帕米爾高原的某處山口停下,面前是億萬年的冰川,在星光下泛著幽藍的寒光。風(fēng)從冰舌上呼嘯而下,比沙漠的更烈,更純,像天地初開時的一聲長嘆!
你忽然想起旅店老人的話,也想起莫高窟里那些永遠在飛、卻也永遠未曾飛離的身影。
你沒有找到答案。因為你已成了答案的一部分——那無數(shù)在風(fēng)中行走、在行走中消失又重現(xiàn)的足跡中的一個。
答案不再是一個名詞,而成了一個動詞,一種永恒的“正在路上”。而自由,就是允許自己成為一陣風(fēng),吹拂過所有問題,卻不被任何一處風(fēng)景挽留。
你轉(zhuǎn)過身,風(fēng)推著你的背脊,前方道路隱入更深的夜色與群星。
你終于明了:當(dāng)你不再執(zhí)著于采摘答案的果實時,整片流動的、無垠的曠野,便已在你懷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