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簡書作者:九年年
復習曹禺的戲劇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卻遲遲寫不出評論性的文字,一方面與他的所從事的創(chuàng)造戲劇有關,相對于小說更難把握;另一方面,曹禺的戲劇又有別于郭沫若或老舍后期戲劇,他的戲劇矛盾沖突更加尖銳,線索更加繁復,彼此交錯蟬聯(lián),表現(xiàn)出的是一種人對于宇宙中所不能把握和認識的力量的恐懼。下面,以《雷雨》、《日出》、《原野》、《北京人》等作品淺談曹禺的戲劇。??

曹禺
曹禺的戲劇創(chuàng)造以抗日戰(zhàn)爭為分界線,分明兩個明顯分期,前期為“郁熱期”,代表性作品則是《雷雨》、《日出》、《原野》;后期為“沉靜期”,以《北京人》、《家》(巴金同名小說改編)為代表。??

《雷雨》劇照
《雷雨》是曹禺的第一部現(xiàn)代戲劇,受西方“三一律”影響,戲劇將時間定位一天之內(nèi),在周家客廳和臥室展開,穿插著“現(xiàn)代戲”和“過去戲”。“過去戲劇”指周樸園與侍萍的情感糾葛、作為后母的繁漪和周家公子周萍的愛,“現(xiàn)代戲”指周樸園和侍萍的相遇,周萍、四鳳、周沖和繁漪的情感沖突,周樸園和繁漪的沖撞,周樸園和大海的沖突。
《雷雨》在此基礎上寫出了被無情拋棄的下層婦女侍萍,被愛欲所壓抑的上層婦女繁漪,陷入三角戀愛關系的四鳳、周萍和繁漪,理想屢屢不能實現(xiàn)的周沖,被欺壓的大海,而這一切階級的斗爭和矛盾的根本都在于具有封建等級思想的周樸園。而最后無辜的年輕的一代全部死去,只留下年老的一代,繁漪和侍萍的瘋病,更是加劇了戲劇的悲劇性。《雷雨》表現(xiàn)了一種曹禺的“生命的編碼”,即“人的生存的困境”。?
首先,是一種“郁熱期”。在戲劇的開頭,就自然環(huán)境的描寫而言,蟬鳴、蛙叫,都給人一種燥熱、狂躁的氛圍;而劇中人物更是一種情緒和心理的長期壓抑難以釋放的苦悶,在現(xiàn)實與理想間糾結痛苦、找不到出路的周沖,周萍和四鳳的愛情糾葛,受壓迫卻無法反抗的勞動者大海,即使是周樸園和侍萍也因過去的罪惡和屈辱所壓制,陷入情欲無法自拔的繁漪更是內(nèi)心承受著巨大的折磨,所有人都被一種不可知的強大力量所控制而感到壓抑感,使每個人都一開頭就說“悶”,甚至繁漪表現(xiàn)出“快要悶死了”的狂躁情緒。這里是一種超常態(tài)的欲望和對欲望的超常態(tài)要求所造成的壓抑,由此形成了一種殘酷的愛而又帶有強烈的恨的“雷雨”式性格,和近乎白熱和短促的“雷雨式”的感情力量。?
其次,一種“掙扎”和殘酷的發(fā)現(xiàn)。《雷雨》的一開始,就表現(xiàn)出強烈的矛盾沖突。侍萍抓住四鳳,不想讓自己的女兒重蹈覆轍,周萍抓住四鳳的手,表現(xiàn)出強烈的愛,繁漪抓住周萍的手,表現(xiàn)出強烈的愛欲,周樸園抓住侍萍,希望以理智的方式解決問題,維護公館的聲譽,周沖也抓住四鳳,想依賴她的幫助,解決自己的理想困惑。這一切的情感糾葛,在曹禺筆下表現(xiàn)了那種無論人怎么抗爭都無法擺脫注定失敗的人生狀態(tài),這是一種“殘酷”的“掙扎”,也表現(xiàn)了人類對于宇宙間那種不可知力量的的恐懼。?
十年后,周家公館變成了一個教會醫(yī)院,樓上和樓下住著兩個瘋女人,一個是侍萍,一個是繁漪,有一天周樸園過來看他們,被一群孩子說出了十年前周家公館的故事。這樣的結尾,產(chǎn)生了欣賞的距離,將戲劇中的“郁熱”“憤懣”“恐懼”消解殆盡,進而達到了類似宗教的效果:一種“悲憫”的視角,在這種“悲憫”的欣賞眼光中,所有的人都成了“可憐蟲”,四鳳、周萍、繁漪的復雜三角關系,侍萍和周樸園的屈辱和殘酷等等,都煙消云散。“悲憫”作為一種審美情感,自然是對戲劇中的激情的凈化、超越和升華,而站在這種更高的角度,遠距離的理性審視,也是更高意義的清醒。?
《雷雨》表現(xiàn)了曹禺的戲劇最大特色:既關注現(xiàn)實,又超越現(xiàn)實,追索著隱藏于現(xiàn)實背后的對人生、人性、人的生命存在的奧秘。??

《日出》劇照
《雷雨》以后,曹禺又創(chuàng)造了《日出》,后者表現(xiàn)出曹禺的戲劇不再追求精美的戲劇結構,而是將戲劇的關注點轉向日常生活,由超常態(tài)轉變?yōu)槌B(tài)、變態(tài)變?yōu)槠椒玻瘴鞣接∠笈傻纳Ⅻc技法,有片段的方法,用多少人生的零碎來闡明一個觀念。故事的地點集中來高級大旅館和三等妓院,描寫在這里出出入入的“眾生相”,把他們置于“不足者”“有余者”兩個對立的世界,以表達“損不足以奉有余”的生存斗爭。
“不足者”作者給予同情,雖流落風塵、卻有“金子一般的心的”翠喜,最后不免一死的“小東西”,還有善良到無用的地步的黃省三。而“有余者”,作者是鄙棄的,他們有權有勢,自我感覺良好,然而卻表現(xiàn)出忸怩作態(tài),有顧八奶奶、潘月亭等等。同時作者對他們又有悲憫之情,他們在陷入盲目狀態(tài)時,不免處于一種“被捉弄”的地位。繼《雷雨》后,曹禺在發(fā)現(xiàn)“人的掙扎”又開掘了“人的被捉弄”的困境,這也是一種“宇宙的殘酷”,而且連“掙扎”的悲劇之美也沒有,只有人的愚蠢與卑瑣的的喜劇性。?
處于兩種極端人物之間的李石清確又表現(xiàn)出了情感的復雜性,他從“不足者”中掙扎出來,把自己賣給大城市這個“現(xiàn)代社會”,而收獲的確是狠毒與卑瑣。因此無論是他曾經(jīng)的短暫的幻想中的“得勢”,還是最后的失敗,都加劇了一種“被捉弄”的悲劇性。作為交際花的陳白露,是這個時代的犧牲品,她一方面自甘墮落,一方面人心未泯,這是人生命的自我剝奪。??

《原野》劇照
1937年完成的《原野》,是曹禺的“生命三部曲”之最,也是他的唯一的一部農(nóng)村生活題材的戲劇。戲劇中與“強烈的愛”交織的同時是“復仇”。仇虎從監(jiān)獄回來就要向焦家報殺父之仇,而面對地主“焦閻王”的突然死亡,他卻陷入不知找誰報仇的困惑。戲劇也有外部矛盾沖突轉向心理矛盾的沖突,當他依據(jù)“父債子還”“父仇子報”“斷子絕孫”的傳統(tǒng)進行復仇后,卻不能擺脫內(nèi)心的“罪惡感”,陷入了靈魂的掙扎與斗爭。最后故事的結局不是仇虎的復仇,而是背焦母追趕進原野的復仇結果,隨之也就又出現(xiàn)了一個反抗的靈魂,是一種即使復仇成功然而卻也沒有解決矛盾(或者說不試圖解決)的生存困惑。?
在創(chuàng)作的后期,《北京人》是他的第四部杰作,描寫的是北京曾姓家族的衰落與滅亡。主人公曾文清和愫方是一對“孤獨”的個體,愫方作為這個家族的“外姓”,以外甥女的身份寄居在這里,照顧這個飄搖欲墜的家庭,奉獻了自己;曾文清是封建貴族文化的產(chǎn)物,他懶散、頹廢、不求上進,最大的矛盾沖突在于他喜歡自己的表妹愫方,而不是自己的妻子。
所以他們彼此接近,卻又生怕泄露一絲消息,在這種“互相折磨”中活著。曹禺認為曾文清的懶散是由北京的士大夫文化造成的,這種文化磨滅了他的意志,于是曹禺對“北京文化”的消極面給予否定。為了形成鮮明對比,曹禺又設置了遠古“北京人”從天而降、人類學者袁任敢和他的女兒袁園的出現(xiàn),后者作為“科學,民主”的“五四”文化的代表,由此形成了以北京三代人的生存狀態(tài),揭露了當下北京人生存狀態(tài)的荒繆性。?
曹禺作為一代戲劇大師,其戲劇價值遠遠不可估量。他的戲劇表現(xiàn)出一種“大融和”的形式,中國戲劇與西方戲劇的融合,中國傳統(tǒng)詩學與西方象征主義的融合,戲劇與哲學、具體與抽象、形而上和形而下的融合,寫實與非寫實、寫實與寫意的融合,情節(jié)劇、心理劇和佳構劇的融合,悲劇與喜劇的融合,戲劇與詩、戲劇與散文、戲劇化戲劇與生活化戲劇的融合等等。他的話劇意義不僅在于開辟了現(xiàn)代戲劇的道路,而且擴大了戲劇的表現(xiàn)和發(fā)展領域,促進了戲劇的多元化發(fā)展。?
曹禺的戲劇價值遠遠超過了當時的接受水平。他的戲劇被廣泛傳頌,又被無情的肢解和曲解,《雷雨》的“序幕”和“結尾”從沒有被搬上舞臺,人們只接受那個時代所能容忍的東西,而對打破常規(guī)、突破傳統(tǒng)的、個人天才的創(chuàng)造,通常不被理睬和接受,這也是曹禺的“悲劇”。?
勇敢的曹禺式“殘忍”和無法解釋也需探明的困惑。他淋漓盡致的揭示、書寫自己對人生、社會、歷史的觀點蘊含在激烈的戲劇沖突中,但最終并不以“全知”的姿態(tài)對困惑迷茫以徹底的解說,而是留疑問,讓這些關于人自身存在的根本性的問題在人的生活,歷史的流進中去深化、去進一步地開掘、自省。?
曹禺的戲劇以《北京人》為例,又有強烈的反封建性,探索人的生存狀態(tài),關注現(xiàn)實的人生;運用動作性強、賦予潛臺詞和性格化的語言,特別長于通過人物之間的心靈交鋒和人物內(nèi)心的矛盾塑造人物,創(chuàng)造藝術典型;曹禺的戲劇又有明顯的“詩學”特征。??

曹禺
曹禺的劇作影響、培養(yǎng)了幾代中國劇作者、導演、演員,在中國現(xiàn)代話劇整體面貌上打上了自己的印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