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衣服》
媒人第三次登門時,手里捏著皺巴巴的紙條,上面用圓珠筆寫著幾個名字和數字,像一張未兌獎就過期的彩票。母親用圍裙擦著手,一遍遍道謝,聲音里滲出焦渴。我數過,前后見過七個,有的一頓飯就沒了下文,有的勉強來往兩月,最終都消散在微信列表里,成為不再亮起的頭像。
自己也試過。遇見一個談詩的圖書管理員,在咖啡館聊過里爾克,但第三次約會時,她問:“你父母是急著要孫子吧?”窗外的霓虹燈正好亮起,把她的臉照得忽明忽暗。還遇見過一個旅行攝影師,給我看她在沙漠拍的星空,可當她說到明年要去南極,我腦子里響起的卻是母親的話:“三十了,該定下來了?!?/div>
最后這個,是母親從菜場打聽來的。姓陳,在郵局工作,說話聲音很輕,像怕驚動什么。見面那天,她穿米色外套,嘴角一直保持上揚的弧度。我們坐在公園長椅上,中間隔著一整片陽光的距離。她說她喜歡養多肉,因為“好養活,不費心”。風吹過時,她按了按被吹起的發梢,指甲剪得很短很整齊。
婚禮前夜,母親替我熨燙西裝,蒸汽模糊了鏡子?!案星槁?,處著處著就有了?!彼龥]抬頭。父親在陽臺抽完第三支煙,進來說:“我跟你媽,也是這么過來的?!?/div>
司儀高聲念著誓詞時,我瞥見她垂著眼,睫毛在臉頰投下淺影。交換戒指時觸到她的手指,涼,且微微發抖。不知怎的想起多年前,在車站送別某個沒結果的戀人,雨突然就下了起來,沒帶傘的人紛紛跑向屋檐。那時以為只要等,雨總會停,天總會晴。后來才懂,更多時候,我們只是學會在雨里行走,并假裝衣服不曾濕透。
宴席很吵,敬酒的人群像潮水涌來又退去。有人高聲祝?!霸缟F子”,酒杯碰撞出空洞的脆響。她小口抿著橙汁,側臉的弧度在燈光下異常柔和。某一瞬間,我想對她說些什么,比如“抱歉”,或者“以后請多關照”??勺詈笫裁匆矝]說,只是替她夾了塊清蒸魚,放在她碟子里。
她抬起頭,愣了愣,然后很輕地說了聲“謝謝”。嘴角又揚起那個練習過的弧度。魚是宴席上最后一道主菜,通常意味著宴會將盡。新人該換敬酒服,挨桌敬酒,收紅包,記名字。這是漫長程序里的一個環節,我們都記得牢牢的,像背熟的臺詞。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把積水照成一片片碎鏡子。我突然想起那些沒成功的相親,那些無疾而終的心動,它們像這場雨的序幕。而真正的雨落下時,反而無聲。司儀開始張羅合照,指揮親戚們排列組合。她站起身,撫平旗袍上的褶皺。我跟在她身后半步,聞到她發間淡淡的洗發水味道,是茉莉花香。
閃光燈亮起的瞬間,我瞇起眼。聽見快門聲,咔嚓,像某種東西被輕輕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