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橋不渡
北宋太平興國三年,汴河新橋落成。橋頭立了位奇怪的老兵——每有車馬經過,他便用刀鞘“咚咚”輕叩橋板,側耳細聽,卻從不上橋。

這老兵姓趙,曾在工部監造橋梁二十載。三年前參與修建此橋時,他發現木材賬目有異:明明該用百年松木,送來的卻是新伐楊木。他連夜上書,反被誣“貪功阻工”。橋成之日,他背上多了道流放的烙痕。
而今遇赦回京,趙老兵便日復一日守在橋頭。賣茶的老漢勸他:“橋既已通,往事何必再叩?”他只搖頭,刀鞘叩擊聲在晨霧中格外清冷,像某種無人聽懂的木語。
深秋暴雨夜,汴河暴漲。子時三刻,趙老兵忽從床上驚起——夢里傳來的不是水聲,是木材斷裂前的呻吟。他赤腳奔向河岸,在狂風驟雨中舉起燈籠,一遍遍叩擊橋柱。當叩到第七根時,聲音空了。
“要塌了!”他嘶吼著沖上橋面,挨家挨戶砸響臨河店鋪的門板。最后一家酒肆的門剛被拽開,橋中央傳來巨木折斷的轟鳴。
次日天明,人們發現橋身攔腰而斷,斷裂處露出慘白的楊木芯子。趙老兵癱坐在泥濘中,十指鮮血淋漓——昨夜他竟徒手扯斷了系在橋欄的預警麻繩。
工部來人查驗時,新任主事認出這位昔日同僚,躬身遞上官復原職的文書。趙老兵卻將文書輕輕放在殘橋上,任墨跡被雨水暈開。
“我會繼續叩橋。”他轉向惶惑的百姓,“但從此不渡——渡過去了,就聽不見木頭說話的聲音了。”
從此汴京各橋頭,常能看見一個孤獨的背影。他的刀鞘聲不疾不徐,像在問詢,又像在懺悔。偶有孩童模仿他叩橋,他會俯身說:“橋若有靈,最怕的不是重載,是明明聽見了它的嘆息,還要假裝萬物太平。”
那斷橋遺址后來立了碑,碑文只有四字:“留耳聽木”。據說每到雨夜,附近居民仍能聽見若有若無的叩擊聲——那不是鬼魂,是一個民族在叩問:我們究竟還要假裝聽不見,多少沉默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