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時我愛造波痕,
向昏黃的光隙拋擲卵石——
切望每圈漣漪都裹上金箔,
沉沒都砰然作聲。
我數算所有岸邊眼瞳,
預備一個沸騰的黃昏,
用一次漩渦,
引發所有風聲。
而后是峭壁間的長途。
將嘶鳴束成水脈,
在嶙峋處彎折出銳角。
途經多少河床,
便把月影碎成多少銀幣;
以為嘩響越嘹亮,
越能早半拍抵達那片開闊的深藍。
直到某夜駐足,
看自己流成薄薄一道,
幾乎盛不住星光。
才驚覺所有奔赴,
都讓河床愈發陡峭。
而那片深藍,
只在回頭時才突然顯現——
它始終平靜地躺在源頭,
不增也不減。
如今我練習緩慢滲透,
習慣與泥沙長久摩挲,
習慣在暗處攜帶礦物質。
已能辨認每道河灣的意圖,
卻不再急于破解。
當偶爾的激流來訪,
我只側身讓過,
像交出多余的光亮。
我收集水蕨的攀援、蜉蝣的蛻變,
收集所有不被記載的流動。
將河床的刻度,
譯成巖層里的波紋。
曾在暴雨中失卻的形狀,
正被清月一寸寸修補。
現在我懂得如何,
把月亮完整地還給夜空。
讓淺處澄澈如初,
深處暗涌自持。
當整條河道學會均勻呼吸,
便不需再尋找入海口——
每一滴都帶著海的味道,
靜靜流過更寬廣的河床。
這就是我的全部浩瀚:
無非是今日水溫恰好,
與岸邊的蘆葦保持同一種傾斜。
當晨光再次注入河道,
我只是繼續,流過石階,
把暗涌都藏進漩渦中央,
把每一天走成綢緞般悠長的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