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的時節,青硯鎮的梅枝上總凝著細碎的雪沫,風一吹,便簌簌落滿肩頭。婉雪裹緊了素色的斗篷,踏著積雪往鎮西的舊書齋去。書齋的主人姓沈,名喚清,是個落第的書生,守著滿架舊書,與一爐暖酒,過著清寒的日子。
婉雪與他相識,是在去年的雪天。那時她為尋一本失傳的《漱玉詞》鈔本,踏雪而來,正撞見沈清立在梅樹下,就著雪光吟一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雪粒子落在他的青衫上,落進他眉眼間的清寂里,竟讓這隆冬生出幾分溫柔的意味。
自那以后,每逢雪落,婉雪便會來書齋小坐。沈清會煮一壺青梅酒,她則帶來親手做的梅花酥,兩人對著窗外的雪色,談詩論詞,從李清照的“尋尋覓覓”,說到辛棄疾的“金戈鐵馬”。雪落無聲,酒香漫溢,時光便在這一室暖融里,緩緩淌過。
沈清的字寫得極好,瘦金體清雋挺拔,像他的人一樣。婉雪最愛看他臨帖,雪光映著宣紙,他執筆的手穩而輕,筆尖劃過,便落下“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句子。她會靜靜立在一旁,看雪片敲打著窗欞,看他鬢邊落上的雪,心里忽然就漫起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柔軟。
她知道,沈清心里藏著凌云志,只是時運不濟,屢試不第。那日雪下得極大,他喝了幾杯酒,忽然拍著案頭嘆道:“三尺微命,一介書生,空有滿腔抱負,卻只能與筆墨為伴。”婉雪遞過一盞熱茶,輕聲道:“先生的詩,比那狀元及第的文章,更動人心。”
沈清抬眸看她,眸中盛著雪光,也盛著她的影子。他忽然低低吟道:“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
婉雪的臉頰微微發燙,垂眸望著杯中晃動的茶影,指尖輕輕絞著帕子。窗外的雪,落得更緊了,梅香混著雪意,漫進窗來,纏綿悱惻。
轉眼又是一年雪天。婉雪踏著積雪而來,卻見書齋的門虛掩著,里面空無一人。案頭上,放著一張素箋,上面是沈清熟悉的瘦金體:
雪落梅梢意自清,與君同賞歲寒英。
今朝策馬長安去,不負壯志不負卿。
箋角壓著一支梅花簪,是她前日遺落在此的。
婉雪拿起素箋,指尖觸到紙頁上未干的墨跡,還有一絲淡淡的暖意。她走到窗前,望著漫天飛雪,望著通往山外的那條小徑,忽然笑了。
雪還在下,梅還在開。她知道,待來年雪落時,那人定會披著一身月光,帶著長安的風,踏雪歸來。而那時,她會煮好青梅酒,做好梅花酥,與他再論詩詞,再賞這滿庭雪色,滿院梅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