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時,第一縷風掠過田埂,便牽出了農人肩頭的犁耙。細雨如絲,斜斜織著沃野千里,泥土被犁鏵翻出深褐的浪,混著草芽與濕泥的腥氣,漫過布鞋的縫隙。耕牛踏著碎步,蹄印嵌進軟泥,身后的犁溝蜿蜒成詩,每一道褶皺里,都藏著“春種一粒粟”的期許。有人彎腰撒種,指縫漏下的谷種,是寫給土地的信箋;有人擔水澆畦,水珠落在新苗上,濺起細碎的光,恰似歲月遞來的溫柔回響。這時節的煙火,是田埂上飄著的炊煙,是竹籃里帶著露水的野菜,是暮色里歸耕人肩頭的蓑衣,沾著濕漉漉的春意。
夏陽熾烈,蟬鳴一聲高過一聲,把暑氣潑灑在田壟間。禾苗褪去青澀,拔節的聲響在正午的寂靜里格外清晰。農人戴著草帽,脊背彎成飽滿的弓,指尖撫過稻葉,汗珠順著額角滾落,砸在泥土里,瞬間洇開一朵小花。晌午的田頭,樹蔭下擺著粗瓷碗,綠豆湯涼沁沁的,一口下去,暑氣便消了大半。孩子們提著竹籃,在田埂上追著蜻蜓跑,籃子里裝著剛摘的黃瓜,咬一口,脆生生的甜。夏夜的場院最是熱鬧,曬谷場上鋪滿金黃的稻穗,晚風拂過,揚起細碎的糠皮,月光落下來,給谷堆鍍上一層銀霜。大人們搖著蒲扇,聊著墑情與收成,蟲鳴與蛙聲此起彼伏,把夏忙的疲憊,都揉進了溫柔的夜色里。這時節的煙火,是曬谷場上的麥香,是井臺邊的轆轤聲,是星空下此起彼伏的鼾聲,裹著汗水的咸與生活的甜。
秋風染黃了稻浪,也染醉了層林。田壟間翻涌著金濤,鐮刀劃過稻稈的脆響,是秋天最動聽的樂章。農人彎著腰,手起刀落,稻穗在掌心堆成小山,沉甸甸的,墜著一季的辛勞。牛車碾過田埂,車轍里鋪滿谷粒,車輪滾滾,載著滿車的歡歌。曬谷場上,金黃的稻谷攤成一片,陽光灑下來,谷粒閃爍著細碎的光,風一吹,揚起的是豐收的香。傍晚的村莊,炊煙裊裊,灶臺上燉著新收的玉米,鍋里蒸著軟糯的紅薯,香氣漫過街巷,勾得人垂涎。孩子們踮著腳,扒著灶臺張望,大人們則忙著裝袋入倉,糧倉漸漸滿了,笑容也漸漸滿了。這時節的煙火,是打谷場上的歡笑聲,是飯桌上的五谷香,是夕陽下歸倉的腳步,踩著沉甸甸的幸福。
冬雪簌簌,覆蓋了阡陌與田疇,天地間一片素白。村莊裹在雪衣里,靜悄悄的,只有炊煙在屋頂裊裊升起,勾勒出溫暖的輪廓。窖藏的紅薯、土豆,碼得整整齊齊,地窖里氤氳著濕潤的氣息,藏著一整個秋天的豐盈。農閑的日子,屋里的爐火噼啪作響,鐵鍋燉著排骨,咕嘟咕嘟冒著熱氣,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剝著花生,聊著家常。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屋內的煙火氣卻越聚越濃。老人們坐在炕頭,翻著泛黃的農諺,念叨著來年的墑情;孩子們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笑聲驚飛了枝頭的麻雀。這時節的煙火,是爐火上的燉肉香,是窗欞上的冰花影,是冬夜里的閑話家常,藏著歲月的安穩與綿長。
春耕、夏忙、秋收、冬藏,四季輪回,煙火不息。這煙火里,有土地的饋贈,有勞動的榮光,有生活的滾燙。每一粒種子的發芽,每一滴汗水的澆灌,每一次豐收的喜悅,每一場冬雪的靜守,都是人與自然的對話,都是寫給歲月的耕讀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