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初以來,美元指數呈持續下行趨勢。上半年,該指數下跌10.8%,創下自1973年以來的最大同期跌幅。盡管此后一度反彈,但整體仍震蕩偏弱。
美元指數走勢,既受美國貨幣政策等因素影響,也反映出全球投資者對美元資產態度的變化。隨著美元波動加大,長期圍繞美元形成的“特權光環”正逐步褪色,美元作為“唯一主導”和“避險資產”的地位已不再穩固,其走勢變化也正對國際金融體系和全球經濟格局產生影響。
“美元牛市周期或正接近尾聲”
美國洲際交易所發布的美元指數,是衡量美元對6種主要貨幣匯率的綜合指標。其波動不僅反映短期匯價變化,也折射出世界對美元角色與地位的重新評估。
《華爾街日報》日前報道稱,根據道瓊斯市場數據,華爾街日報美元指數已比去年年底下跌約6.5%。若跌勢持續到12月底,2025年將是“自2017年以來美元表現最差的一年”。
英國《金融時報》稱,今年早些時候,受美國對全球貿易伙伴加征關稅的影響,美元兌其他貨幣匯率大幅下跌。此后,美元“跌幅有所收窄”。彭博社同樣表示,今年以來,美元兌所有主要貨幣均出現下跌,導致彭博美元即期指數下跌近8%,創下近9年來最大年度跌幅。
廈門大學經濟學院金融系教授蔡慶豐表示,2025年美元指數整體呈現“高位回落、區間震蕩”的走勢。具體來看,年初指數從約110的高點快速下行。進入第二季度,受“對等關稅”政策引發的全球不確定性,以及對于美國經濟面臨“滯脹”擔憂影響,美元延續跌勢。下半年以來,市場情緒有所緩和,美元轉為震蕩盤整。
與此同時,美元資產的吸引力今年也出現下滑。長期以來,被視為“避險資產”的美國國債,在2025年4月美國推出“對等關稅”后被大量拋售,且收益率全年基本維持在4%以上的高位。英國《金融時報》報道稱,美國政府降低美債收益率作為其重要政策目標,現在收益率不降反升,顯示投資者對美國主權債券市場失去信心。
多家機構認為,2026年,美元指數下行的趨勢仍將延續。彭博社日前匯總的共識預測顯示,超過6家大型投行普遍預計,美元兌歐元、日元和英鎊等主要貨幣將繼續走弱,到2026年底,美元指數可能再下跌約3%。摩根大通分析表示,目前,美元面臨的風險明顯大于支撐其走強的因素。
德意志銀行外匯研究團隊進一步分析稱,隨著其他地區經濟增長和資產回報回升,美元優勢可能進一步減弱,這或將意味著“本世紀漫長的美元牛市周期正接近尾聲”。
多重因素加劇美元看跌預期
美元跌宕背后有哪些“推手”?
彭博社等機構分析表示,美元指數下跌的預期,主要來自市場對美國就業市場持續疲軟等經濟基本面的判斷。
12月16日,美國勞工統計局公布非農就業數據。總體失業率繼續攀升,11月失業率升至4.6%,為2021年10月以來有記錄的最高水平。當天,美元指數下跌0.16%,在匯市尾市收于98.147。
蔡慶豐表示,當前影響美元的核心因素來自兩方面,一是美國經濟基本面,二是美聯儲貨幣政策。2025年美國勞動力市場開始邊際走弱,這要求美聯儲轉向更寬松的貨幣政策,但與此同時,美國國內通脹水平仍處于相對高位,過度寬松可能引發二次通脹風險。在就業放緩與通脹壓力并存的背景下,美聯儲政策走向的不確定性明顯上升。貨幣政策寬松的幅度,將對美元指數走勢產生較大影響。
市場對美聯儲降息預期的變化,已成為當下影響美元短期波動的重要因素。12月10日,美聯儲宣布年內第三次降息后,當天美元錄得近3個月來的最差表現。美元指數收盤下跌0.43%,創9月16日以來最大跌幅,反映出降息決策直接使美元承壓。
美國政府財政狀況與信用也在影響市場對美元的信心。隨著美國創紀錄的財政赤字和政府債務規模引發擔憂,國際評級機構已下調美國政府信用評級。政府信用是主權貨幣的基石,其下降將動搖美元幣值穩定。
全球投資者對美元資產的態度變化也影響美元指數走勢。2025年,“對等關稅”的出臺,對美聯儲獨立性的干預等因素,正在削弱全球投資者對美元資產作為“避風港”的信心。全球投資者減持美元資產的行為,可能持續壓低美元指數。
蔡慶豐表示,政治因素對美聯儲貨幣政策獨立性的影響值得重點關注。市場擔憂,2026年美聯儲領導層可能更迭為鴿派人選,這可能削弱貨幣政策獨立性,引發更激進的寬松預期,從而利空美元。
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美國所副所長孫立鵬表示,當前美國的經濟和貨幣政策充滿諸多矛盾。一方面,政府傾向于利用“弱美元”配合關稅政策,以提升本土產業競爭力并引導制造業回流;同時,也試圖通過本幣貶值來稀釋實際債務負擔。另一方面,維持美元強勢地位對于吸引國際資本、保障其金融主導權而言至關重要。這種“既要”“又要”“還要”的矛盾狀態,或進一步加劇美元走勢波動。
美元“特權”遭遇前所未有挑戰
蔡慶豐表示,美元作為目前全球貨幣體系的主導貨幣,其波動勢必對全球經濟、金融市場產生深刻影響。
“在經濟層面,美元指數回落,緩解了新興市場國家近年來面臨的貨幣貶值壓力,為新興市場實施更具自主性的貨幣政策創造了條件。在金融層面,一方面,美元指數回落,利多銅、黃金等以美元計價的全球大宗商品價格;另一方面,降息帶來全球美元流動性趨于寬松,降低了新興市場的融資成本,這驅使國際資本為尋求更高回報而涌入新興市場,配置新興市場資產。”蔡慶豐說。
不過,美元作為全球“貨幣之錨”的波動,也可能放大金融體系的不穩定性。孫立鵬表示,美元匯率的波動容易擾亂資本市場的價格信號,加劇金融風險。
英國《金融時報》援引淡馬錫首席執行官皮萊的觀點稱,美元走弱對非美元投資者而言是一個現實問題,迫使全球投資者通過增加對沖來應對匯率風險,從而推高市場成本。
隨著多重潛在風險逐步顯現,美元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的“單極”地位也正在發生變化。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新數據顯示,截至2025年二季度末,在全球披露幣種構成的外匯儲備中,美元占比由上季度末的57.79%降至56.32%,份額已連續11個季度低于60%,創下30年來新低。歐洲央行行長拉加德今年6月也表示,由于全球儲備貨幣構成的變化及投資者調整資產配置,美元在國際外匯儲備中的主導地位“已不再那么確定”。
IMF前首席經濟學家羅戈夫在2025年出版的新書《我們的美元,你們的問題》中直言,從本屆美國政府削弱美聯儲獨立性、破壞國際承諾,到其他國家積極構建替代跨境支付體系,美元主導全球經濟的“特權”正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
11月,羅戈夫在《日本經濟新聞》進一步撰文表示,受政策因素影響,“美元霸權正在加速衰落”。他認為,美國公共債務規模繼續膨脹、財政狀況惡化將損害美元信譽。這些內部問題構成了對美元霸權更嚴重的威脅。他表示,那種認為“美元主導”將永遠持續下去的想法已不再現實,世界經濟面臨的不穩定性將因此不可避免地增加。
不過,專家也強調,當前不能簡單得出美元絕對走弱的結論。
孫立鵬表示,在2025年累計降息75個基點后,市場對2026年大幅降息的預期已明顯收窄,美聯儲或進入“緩降息”階段。同時,關稅政策的通脹效應可能逐步顯現,生活成本上升或制約貨幣政策進一步寬松,對美元形成一定支撐。此外,受美國政府10月關門影響,部分關鍵經濟數據延遲發布,市場短期處于觀望狀態,美元呈現盤整格局。若后續通脹回升或經濟數據好轉,美聯儲放緩降息節奏,美元仍存在階段性反彈的可能性。
蔡慶豐表示,長遠看,在全球貿易秩序、金融秩序失序的背景下,美元信用削弱,全球或將逐步從對美元的單一依賴,轉向對于多元貨幣體系、多元資產配置的需求。這一過程中,其他國際貨幣或將迎來發展的窗口期,黃金或也可能成為各國追逐的稀缺資產。美元信用的動搖,其他國際貨幣能否發揮更大作用,將成為全球經濟格局演變中的重要變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