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南的杜陵,靜臥在歲月的風塵里。秋日的風掠過陵前的古柏,卷起幾片落葉,恍惚間,仿佛能看見兩千多年前,那個從掖庭獄走出的少年,一步步踏上未央宮的丹陛,將一個風雨飄搖的王朝,締造成“孝宣之治”的盛世輝煌。他是劉詢,曾名劉病已,是漢武帝的曾孫,是西漢王朝第十位皇帝,也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真正從底層走來、讀懂民間疾苦的布衣帝王。
征和二年的那場“巫蠱之禍”,是刻在劉詢骨血里的第一道傷痕。太子劉據被誣陷謀反,舉兵反抗兵敗自盡,衛皇后隨之自縊,衛氏一族幾乎覆滅。尚在襁褓中的劉詢,被收押在長安的郡邸獄。冰冷的牢獄,不見天日的黑暗,是他最初的人生底色。幸得廷尉監邴吉的憐憫,他找來忠厚的女囚哺育這個無辜的嬰孩,用自己的俸祿接濟他的衣食。那些年,獄中的寒風吹不散人情的暖意,邴吉的守護,成了劉詢混沌記憶里,一束微弱卻堅定的光。
后元二年,漢武帝病重,望氣者說長安獄中有天子氣,于是下令將獄中囚犯盡數誅殺。危急時刻,邴吉緊閉獄門,以“皇曾孫在此”為由,誓死抗拒圣旨。漢武帝聽聞此事,幡然醒悟,嘆息道:“此乃天意也?!彪S即大赦天下,劉詢得以走出獄門。可此時的他,依舊是宗室里的孤魂,沒有爵位,沒有封地,被送往祖母史良娣的娘家撫養。市井街巷的煙火氣,浸潤了這個少年的成長歲月。他在長安的阡陌里奔跑,在杜縣的田野間嬉戲,聽著坊間流傳的故事,看著百姓為了生計奔波的模樣。他嘗過街頭的小吃,受過地痞的欺凌,也體會過鄰里相助的溫情。那些在民間摸爬滾打的日子,讓他看清了吏治的得失,讀懂了民生的艱難,更在心底埋下了一顆“以民為本”的種子。
十八歲那年,漢昭帝駕崩,無嗣。權臣霍光迎立昌邑王劉賀,可劉賀荒淫無道,在位二十七天便被廢黜。國不可一日無君,此時,邴吉向霍光舉薦了劉詢。這個從掖庭走出的宗室子弟,品行端正,通達世事,正是大漢王朝需要的君主。就這樣,劉詢被迎入未央宮,登基為帝,是為漢宣帝。
初登帝位的劉詢,深知霍光權傾朝野,根基深厚。他沒有貿然奪權,而是選擇了隱忍。他對霍光禮遇有加,卻始終保持著清醒的距離。朝堂之上,他謹言慎行,默默觀察著朝局的變化,積蓄著自己的力量。他沒有忘記民間的疾苦,甫一親政,便下令減輕百姓的賦稅,賑濟受災的郡縣。他深知“農者,天下之本也”,多次下詔鼓勵農桑,興修水利,讓飽經戰亂的土地,重新煥發生機。
本始二年,劉詢下了一道詔書,一道在中國歷史上最溫情的詔書。他說:“朕微眇時,故劍在身?!绷攘葦嫡Z,道盡了對發妻許平君的深情。當年在民間,劉詢與許平君相識相知,結為夫妻。許平君溫柔賢淑,陪他度過了最困頓的時光。如今他貴為天子,霍光想讓女兒霍成君為后,群臣紛紛附和。可劉詢不忘舊情,以“尋故劍”為名,暗示群臣立許平君為后。這份在皇權面前的堅守,讓許平君成為了大漢的皇后,也讓后世記住了這位帝王的柔情??上Ш镁安婚L,霍氏一族為了奪權,毒殺了許平君。劉詢悲痛欲絕,卻依舊隱忍不發,直到霍光去世,他才一步步收回權力,清算霍氏一族,為許平君報仇雪恨。
親政后的劉詢,展現出了卓越的政治才能。他整頓吏治,嚴明賞罰,對官員的考核極為嚴苛。他建立了“刺史制度”,加強對地方的監察,嚴懲貪腐之官。那些曾經欺壓百姓的酷吏,在他的鐵腕之下,紛紛落網;那些勤政愛民的官員,則得到了豐厚的獎賞。他任用賢能,不拘一格,無論是出身寒門的儒生,還是戰功赫赫的武將,只要有真才實學,都能得到重用。
在軍事上,劉詢更是創下了不朽的功績。他聯合烏孫國,大破匈奴,讓匈奴單于俯首稱臣,遣使來朝。他平定西羌之亂,設置金城屬國,將羌人納入漢朝的管轄。他設立西域都護府,正式將西域納入大漢的版圖,實現了漢武帝畢生未竟的夙愿。彼時的大漢王朝,疆域遼闊,四夷賓服,百姓安居樂業,政治清明,經濟繁榮,史稱“孝宣之治”。
黃龍元年,劉詢病逝于未央宮,葬于杜陵。他從獄中的嬰孩,到市井的少年,再到一代帝王,一生跌宕起伏,卻始終懷揣著對百姓的悲憫之心。他沒有忘記自己曾是劉病已,那個在長安街巷里奔跑的少年;他更記得自己是漢宣帝,那個要守護萬里河山的君主。
如今,杜陵的秋草黃了又綠,未央宮的遺址早已湮沒在塵埃里??僧斣鹿鉃⒃诙帕甑姆馔辽希路疬€能看見那個布衣帝王的身影。他曾見過最黑暗的牢獄,也見過最璀璨的盛世;他曾擁有最平凡的愛情,也肩負過最沉重的家國。他的一生,是一部從塵埃到輝煌的傳奇,更是一曲以民為本的贊歌。
長安陵下的千秋月,見證過他的布衣歲月,也照亮過他的帝王征程。而他留給后世的,不僅是一個強盛的王朝,更是一顆滾燙的、始終向著百姓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