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每隨先生回他的老家村子,他總要念叨起全好哥兩口子。全好哥在村里威望極高,誰家有紅白喜事,都要請他來主事操持,婚喪嫁娶的大小事宜,經他手總能安排得妥妥帖帖。我休產假時曾在村里住過一個月,全好哥和嫂子隔三差五就來看我和孩子,每次都樂呵呵地進門,還特意給兒子送了個打磨得光滑溫潤的小葫蘆,這份熱絡與真誠,讓我對這對和藹可親的夫婦印象格外深刻。
那年我們回河南休假,臨啟程返回拉薩時,卻猝不及防收到了全好哥離世的消息。聽說他當時正在村里幫人料理喪事,不過只是打了個噴嚏,身子便緩緩癱軟下去,送到醫院時,早已沒了生命跡象,醫生診斷是突發性腦出血。先生得知后,一直遺憾沒返回送全好哥一程,此后每次回村,總惦念著要去看看獨居的老嫂子。
這次回村參加婚禮,宴席散后,先生便抽空帶我去看望老嫂子。他從口袋里掏出幾百元現金,輕輕塞進老嫂子的掌心,只說是一點心意,紙幣上還留著他掌心的余溫。老嫂子站在那里,滿臉溝壑縱橫的皺紋里積滿了歲月的風霜,她沒有推辭這份惦念,卻轉身快步走向屋后的菜畦。不多時,便拎著兩大袋蘿卜白菜出來,不由分說地往我的后備箱里塞。蘿卜還沾著濕漉漉的泥土,白菜裹著鮮翠欲滴的幫葉,沉甸甸的兩大袋,墜得后備箱都微微向下沉。

我望著眼前的院子,心頭陡然泛起一陣酸澀。從前全好哥在世時,這個小院總是拾掇得清清爽爽:磚鋪的院壩掃得不見一片落葉,墻角的柴禾碼得整整齊齊,連窗臺上的花草都透著生機。可如今,院子里堆滿了枯枝和廢品,高高地摞著像一座小山,壓得整個院落都透著一股沉寂的荒疏。一條老狗蜷在臺階旁,見了我們,只是懶懶地抬了抬眼皮,尾巴有氣無力地掃了掃地面,再也沒有了往日搖著尾巴迎人的歡騰模樣。
全好哥走得太急,沒留下只言片語。從前,他是家里的頂梁柱,天大的事都由他扛著,老嫂子只消守著這方小院,侍弄幾畦青菜,日子便過得安穩踏實。可如今,她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屋子,白天撿柴拾廢品,換些零星的零錢貼補家用;夜里就伴著這條老狗,聽著風聲穿過窗欞,一聲聲,都是孤寂。孩子們都長大了,各有各的家要顧,打工的遠在他鄉,一年到頭也難得回來幾趟。偌大的院子里,再也聽不到全好哥爽朗的笑聲,只剩下老嫂子的身影,在暮色里慢慢移動,與老狗的影子交疊在一起,被夕陽拉得很長很長。
我沒有拒絕老嫂子塞過來的蘿卜白菜。那是她在清貧日子里,能拿得出的最珍貴的東西,是藏在粗布衣裳里,沉甸甸的善良與熱忱。這世間的善意從來都是雙向的奔赴,我們遞過去的是一份惦念,她回贈的,卻是一整個秋天的豐盈與溫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