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見炊煙升起,暮色照大地。想問陣陣炊煙,你要去哪里?”每當耳畔縈繞這首溫柔纏綿、婉轉深情的歌,記憶中家鄉上空那縷縷如棉絮般的炊煙便會悄然浮現。 我的家鄉坐落在洛寧縣西南五十余公里處的偏遠山區,是下峪鎮東側的一個小山村。
村南有座荒蕪的山坡,村里人喚它“對門坡”——這是一座被丹霞地貌暈染出瑰麗色彩的山坡,卻因植被稀疏近乎赤裸;村后山坡僅留存些許貧瘠的草木,村前曾有一條細弱的河流,如今已然干涸。河道兩側,寬窄不一卻平緩的溝壑里,叢生著雜草與白楊樹、洋槐樹等喬木,間或點綴著荊棘等落葉灌木。
記憶里的家鄉,是一幅未經雕琢的質樸畫卷——土坯壘就的土木老屋錯落成詩,瓦檐上的瓦松在風里輕輕搖曳,煙火熏染的土墻沉淀著歲月的暖,路邊的老樹枝椏舒展如臂,而巷尾巷頭,總飄著媽媽拉長了調子的呼喚,裹著飯菜香,把夕陽喚成了溫柔的模樣。整個村子,還停留在上世紀90年代初的時光里,一磚一瓦都浸著舊時光的安穩。
那是一個看似遙遠卻近在記憶深處的年代——我國尚處計劃經濟時期,生活清苦,尤其是鄉村,家家戶戶日子普遍拮據。
以我的老家為例,許多人家莫說煤氣,連煤球都未曾用過,三餐全靠柴火烹煮;照明則是昏黃的煤油燈,在暮色與晨光中搖曳。 每當晨曦初露或暮色四合,一縷縷炊煙便如默契約定般,從一座座飽經滄桑的土坯老屋中悄然升起,久久縈繞在同樣斑駁的屋頂。遠遠望去,若隱若現的屋脊似海市蜃樓般引人遐想,又如海上浮島般帶著縹緲的詩意。這平凡的煙火,竟為貧瘠的歲月添了幾分靈動、溫情與和諧,更氤氳出神秘與壯闊的氣息。
大集體時代的清晨,炊煙漸散,早飯過后,生產隊長“鐺、鐺、鐺”的上工鈴聲剛落,那聲拉長的“上工了——”便在村頭蕩開。社員們攥著鋤頭、鐮刀,從各家小院涌出,肩并肩跟著隊長的腳步,朝田野奔去。

不多時,村巷里響起“叮叮當當”的牛鈴聲,黃牛們從一個個牛圈里緩步走出,蹄聲踏碎晨霧,匯成浩蕩的牛隊。緊接著,“咩咩”聲此起彼伏,雪白的羊群擠擠挨挨,跟在四平八穩的牛群身后,與牛隊一同織成浩浩蕩蕩的“大軍”,漫向村外的山坡與原野。 牛羊隊伍后,放牛的多是老人與婦女,扛著鐮刀、镢頭,腰里別著繩;羊倌則甩著響鞭,嘴里發出只有羊群能懂的指令,腳步匆匆地追著羊群的尾巴。
出了村子,他們便四散向山野各處。抵達目的地后,女人們取出針線與鞋底,或在翠色山坡,或在遼闊原野,一邊看護著牛群啃食青草,一邊指尖翻飛納著鞋底;其他老人則忙著撿拾枯枝、挖掘藥材。臨近正午,人與牛一同踏上蜿蜒山道歸家——老人們背上多了捆拾來的柴草,女人們手中的鞋底已添了幾行細密針腳;羊群也在羊倌吆喝下,溫順地走進飄著淡淡膻氣的圈門。
午后兩三點,晨間的場景再度上演:人們牽著牛羊,又一次撲進原野的懷抱,直至黃昏才滿載收獲返回。此時,村子上空便會升起云絮般的藍灰色炊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將這質樸的生活畫卷暈染得溫暖而悠長。"
山上層層桃李花,云間煙火是人家。" 在家鄉人眼中,裊裊炊煙便是生活最生動的注腳。記憶里,每逢秋季,每戶人家的院落外總會堆滿各式柴草:大多是秋收后從田間收回的玉米稈、豆秸稈,而麥秸因需留作冬日飼牛,鮮少出現在柴垛中。院子里則碼放著從十數里外山林砍回的雜木枝條。那時村里有個不成文的評判:柴垛堆得高,便是男主人勤快的證明;晨起炊煙飄得晚,便被視作女主人慵懶的標記。只是那時我家的柴垛在村里總不算拔尖,于是便成了鄰里口中"不勤不懶"的尋常人家。
我們姊妹共五人:大姐、二姐、我、弟弟,還有小妹。二姐性子沉靜寡言,卻最是勤勞堅韌。她只讀過幾年書便輟學,早早扛起了家里的爐灶,日復一日圍著鍋臺打轉。那時家境貧寒,做飯條件艱苦,可二姐總能變著法子,用有限的食材做出最可口的飯菜。這份溫暖的味道,讓我至今堅信,二姐是世上最好的“大廚”。后來二姐出嫁,每次去她家,我總盼著能再嘗一口她做的菜,重溫兒時的熟悉滋味——而二姐也總笑著滿足我的心愿。
當二姐用柴火做好飯后,便在伙房(廚房)門口叫一聲“吃飯了”,于是,我們幾個就飛快的從廂房或上屋的草房(我們村子里,大多是瓦房,只有很少的人家是草房)里出來。在炊煙仍舊沒有散盡的淡淡的“幽香”里,每人盛起一碗熱氣騰騰的飯,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一時間,吃飯的“呼嚕”聲此起彼伏。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在時代發展的浪潮中,社會變遷的速度令人目不暇接,故鄉的面貌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四十多年前,我家那座茅草房便率先改建為紅磚機瓦的磚木結構房屋,成為村里第一座新式住宅,曾引得鄉鄰們艷羨不已。 此后的歲月里,一座座土坯老屋逐漸被磚混水泥平房取代。生活上,家家戶戶早已用上了煤球、罐裝煤氣與電磁爐,干柴做飯僅在偶爾改善伙食時作為輔助,而玉米秸稈等傳統燃料則早已被人們遺忘。故鄉的炊煙,在時光的長河中漸漸稀疏,最終或許將化作我們記憶深處的一縷鄉愁。
這份魂牽夢縈的思念,似風雨中奔涌的浪濤,時時叩擊著我心靈的思鄉堤岸。二十歲離鄉求學,倏忽已過四十余載——如今我已退休,步入人生暮年。 四十多年來,故鄉竟成了我生命里的驛站:求學時唯有寒暑假能小住一段;工作后,僅在身心俱疲或鄉愁翻涌時,才偶爾踏上故土,匆匆停留半日或一天。與兒時伙伴圍坐,閑話家常、追憶舊歲,再嘗一口地道的家鄉菜,嗅那縷久違的炊煙香,便覺滿心妥帖。 歲月流轉,鄉音未改,鄉愁卻愈發濃稠。每一次短暫的歸程,都似在時光的褶皺里撿拾童年碎片,那熟悉的煙火氣,終究是一生無法割舍的根。
《炊煙里的鄉愁》 又見炊煙裊裊升起,暮色溫柔覆滿大地。我望著那縷朦朧的煙靄,輕聲問道:“你要去向何方?”夕陽沉斂著深情,黃昏暈染著畫意,縱使這般詩情畫意美輪美奐,我心中卻始終縈繞著你的身影…… 恍然驚覺,兒時記憶里那縷飄散的炊煙,竟如細密的絲線,悄無聲息地織入我的血脈。當我回到喧囂鼎沸的都市,每念及靜謐的故鄉,總能看見那縷炊煙從心底緩緩升騰,氤氳出游子永恒的思鄉情結。此刻,耳邊仿佛傳來炊煙的低語:“戀家的人啊,永遠是炊煙的孩子。”
對離鄉之人而言,炊煙是一根綿長的纖繩——一頭系著漂泊的你,一頭拴著遠方的故園山村。歲月如河,不知是你拉著鄉愁,還是鄉愁牽著你,一步步走過晨昏暮曉。其實早已不必追問,重要的是,無論青絲染霜、容顏添皺,那縷炊煙始終如初,牽引著心底對故鄉不變的眷戀。
家鄉的炊煙啊,縱使地老天荒,你仍是我心尖上那根扯不斷的藤蔓,纏纏繞繞,歲歲年年。

作者簡介:董宏偉,洛寧縣特殊教育學校退休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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