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2日19:00 文學博士、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沈衛威做客天一文化講壇分享民國院士的學術情懷,歡迎預約、關注、轉發活動。

一
2017年的南京酷暑,比以往時間更長。7月在紐約看風景,8月回南京閱檔案。躲過7月的高溫,沒逃出8月的火爐。所幸,第二歷史檔案館閱卷大廳,遮擋了一個多月的炎炎赤日,方使我將這冊延宕二十多年的小書初稿寫出。隨后,六秋桂子相伴,百年梧桐掩映,又在翻閱五千多卷檔案時陸續補充。
我在2001年第3期《人物》雜志上曾刊發《胡適與中央研究院院士選舉》,對此事來龍去脈有簡要介紹,史料主要是依據胡適日記和秘藏書信。夏鼐日記、啟功自傳和傅斯年遺札等稍后出版的資料,當時尚無法看到。2007年至2008年,我受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第十任所長王汎森之約,參與拍攝紀念史語所80周年文獻紀錄片,負責史語所南京時段部分拍攝。隨后十幾年,又多次陪同海內外學者,包括已上任“中央研究院”副院長的王汎森等,參觀南京中央研究院及史語所舊址。先后四次到臺灣訪問研究,有三次專門到“中央研究院”查閱胡適、傅斯年相關文獻,對中央研究院的歷史及院士選舉情況,進行了系統的閱讀和史實考察。

《走過八十年尋訪史語所足跡》紀錄片
獲1986年諾貝爾化學獎的李遠哲出任臺北“中央研究院”院長期間,我曾于1997年、1999年到臺北,與其有過“科學與人文”兩次專題訪談,將他的“科學精神”,與前任胡適院長的“人文關懷”進行比較研究。在科學與人文的比較研究中,我對本文議題有了更為深切的認識。站在人文工作者的立場,我著重關注1947年—1948年首屆院士與民國學術思想的內在關聯,感受其所散發出的人文精神。
我曾為胡適、茅盾、吳宓等四位獨異個體寫過傳記,現在書寫的是一個群體。
民國首屆院士,是科學史或整個學術史的話題。豐富的史料和許多有趣的人事,本身就是一本大書,而我只是透過其中,關注并彰顯其人文精神,即從這個科學共同體,追尋人文資源,在個體與民族、國家共同命運的關頭,凸顯幾個興奮點。同時,將自己熟悉的胡適派文人群體,設定為敘事主線。

中央研究院第一屆院士合影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興奮的節點,往往關聯著喜悅和悲傷,如直面花開花落,客觀敘事中,不免渲染出幾縷悲情。這也正是文學的情感表達。
歷史時空中的真情實感,不讓我在詩與遠方的文學隱喻世界停泊,我越界回到南京雞鳴寺路1號真實的民國(特指1912年—1949年這一時段)歷史現場。正是這個現場,特別是史語所這處民國學術的高地,我帶中外學者、朋友、學生,參觀過三十多次。
由文入史,關聯人事,在歷史現場重新敘事時,借助文字走出來,是我的學術路徑。這本在科學共同體內尋求人文精神的小書,即在張揚科學精神的同時,展示學者的人文情懷。正如同“學衡派”成員張其昀說自己創辦《思想與時代》,是為了展示“科學時代的人文主義”。因此,本書不是嚴格意義上“科學史”或“民國史”著作,只是一本對歷史事件、情景重新敘事的文史讀物。
二
2013年寫作《民國教授的三大榮譽——部聘教授、最優秀教授黨員、院士》一文,刊《民國研究》2014年春季號(總第25輯)。當時只依據有限的閱讀,寫出了大概。核心史料,是從臺北“國史館”找回的《最優秀教授黨員名冊》。
2017年7月在哥倫比亞大學東亞圖書館查閱胡適檔案后,我決定將工作重心轉到檔案館。記憶是不可靠的。以我從事傳記寫作、研究的工作經歷判斷,人物晚年純粹的記憶性追憶,最多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可信度。拋開個體有意造假或因意識形態而失真不言,自傳(回憶錄、口述史)、日記、書信、檔案的真實程度,通常情形下,真實性的排名是:檔案第一,書信第二,日記第三,自傳(回憶錄、口述史)第四。也就是說,自傳的真實性最差。所以我在引述當事人的回憶文字時,十分小心,需要經二重或三重證據確認后,才敢引用。而日記通常具有記事、自我療救與文學表現三種功能:記事功能即流水賬存真;自我療救功能表現為罵人發泄私憤、自我安慰、自我解脫;文學功能帶有戲劇性,“表演”給自己看是勵志與解脫,“表演”給別人看時則是展示自我。為了給別人看,必然在真實性上打折,有取舍即有作偽。正因為寫作日記時的“表演”性限制,其“戲劇化”處理事實的做法,就必須將本來真實的心跡遮蔽,或以隱喻的語言修辭方式呈現。所以,日記記錄的時間、空間、人物,可以存真,但心跡呈現絕對不實,或只是相對真實。

哥倫比亞大學東亞圖書館
使用檔案、書信、日記及回憶錄時,我時常提醒自己,文本是真的,或者說史料是真的,但當事人說的、記錄的內容可能是假的,必須加以甄別,將“原始”記錄定為絕對“真實”,恰恰上了當事人有意造假的當,即當事人說的、寫的可能不是他想說的真話。
2017年9月,在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完成《民國·院士》卷初稿后,即開始《民國·教授》卷的寫作。

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
檔案文本的真實性呈現 ,取決于我對其存在的感知,并通過語言的敘事功能激活歷史人物的在場屬性。對于歷史事件,新的語境,就會有新的解釋和表達。民國(特指1912年—1949年這一時段)教授的話題很大,史料豐富,故事更多。我選擇三個有內在關聯的話題,采銅于山,在檔案館歷史現場,用第一手直接史料,重新敘事。敘事的主線是民國教授的學術操守與生存狀況,包括月薪米糧、物價住房等,是學術史,更是微觀的生活史。以小見大,取舍明確。因此,本書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史學”著作,只是一本對歷史重新敘事的文史讀物。對學術評獎的討論,只是選擇點評文科學者及著作,回避了自己不熟悉的自然科學家及獲獎成果,有意不加評說,以免妄言。一些引文有適當刪節,請讀者諸君明鑒。
起初與出版社協商,院士、教授內容分兩冊,各配80張原始檔案圖片,后因沒能得到檔案館授權,壓縮了各冊的內容,只好將教授院士合為一冊,取名《教授與院士:民國學術的人與事》。
是為序。

本文節選自《教授與院士 : 民國學術的人與事》(沈衛威著,團結出版社,2026-1)自序
作者簡介
沈衛威,文學博士,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1962年2月生,河南省內鄉縣人,1991—2001年任教于河南大學,2002年始為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長期從事學衡派、東北流亡文學史以及民國學術思想史研究。著有《古典與現代:民國大學的潮與岸》《學衡派年譜長編》《茅盾傳》《回眸“學衡派”:文化保守主義的現代命運》《“學衡派”譜系:歷史與敘事》《“學衡派”編年文事》《無地自由:胡適傳》等專著多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