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霧如紗,籠罩開封城。
青石板路泛著濕光,街角的煤油燈在風中搖曳,將巡警的影子拉長又壓短,如同這座城池起伏不定的命運。遠處鼓樓傳來三更鼓響,沉悶如雷,敲在人心上。
劉子龍站在公館東廂房的窗前,手中攥著周明剛剛送來的密報——紙頁微潮,墨跡未干,字字如刀。
“時間緊迫。”他聲音低沉,像從地底傳來,帶著鐵銹與火藥的氣息,“胡毓坤是日軍在豫皖蘇魯四省的‘協(xié)防總督’,偽政權(quán)的骨架,就架在他這根脊梁上。不除他,偽軍不亂;偽軍不亂,徐中立便不會動搖。”

蘇曼麗將一張泛黃的戲票輕輕放在煤油燈下。
票面印著“紅伶班·《牡丹亭》”,包廂號“戊三”已被紅筆圈出,墨跡深重,如一道死刑令。
“明晚開演,胡毓坤已訂了包廂。”她指尖輕撫票面,聲音冷靜如冰,“他好這一口,每三日必來,雷打不動。他說,聽杜麗娘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能讓他想起奉天老家的春園。”
劉子龍盯著那張戲票,眼中寒光一閃,如刀出鞘:“關會潼能動手?”
“已通知。”蘇曼麗從發(fā)髻中抽出一根細針,針尖沾著一點黑藥,無色無味,卻見血封喉——那是董秀芝父親秘制的“斷魂散”,以七種毒草、一味砒霜、一滴蛇涎煉成,專用于無聲處取人性命。“謝文甫在城南埋了炸藥,戴立勛負責近身狙殺。若胡毓坤死,偽軍必亂,我們便可趁勢策反徐中立,逼他與我軍合作,甚至倒戈相向。”
劉子龍點頭,將地圖卷起,塞入袖中暗袋,動作利落如封棺:“告訴他們,務必一擊斃命。他若不死,便是我們死。”
次日夜,鼓樓街的“紅伶班”戲院燈火通明,紅燈籠高掛,像一串串待斬的人頭,在風中輕輕晃動。鑼鼓喧天,絲竹悠揚,臺上演的是生死離合,臺下坐的是豺狼虎豹。
胡毓坤穿著偽軍將官服,肩章上的銀鷹在燈籠下閃著冷光,皮靴踏過青石板,發(fā)出傲慢的回響。兩名侍衛(wèi)左右護持,手按槍套,目光如鷹。他坐進黑色轎車的副駕駛座,司機啟動引擎,車輪碾過積水,濺起一片血色倒影。
車行至南門胡同口,拐角處突然沖出一輛失控的黃包車,車夫驚叫著摔倒在地,車軸橫在路中,堵得嚴嚴實實。
司機猛踩剎車,轎車驟停。
就在這剎那,關會潼從暗處躍出,身形如豹,駁殼槍連開三槍!
“砰!砰!砰!”

因急剎前傾,胡毓坤身子一歪——
第一顆子彈擊穿車窗,擦過他肩胛,撕開軍服,帶出一道血痕;
第二顆子彈本應貫喉,卻陰差陽錯擊中后座侍衛(wèi)的太陽穴,腦漿迸裂,血霧噴灑在車窗內(nèi)側(cè),如潑灑的朱砂畫;
第三顆子彈正中右胸,卻被他懷中硬物——一根金條擋了一下,僅造成骨裂與皮外傷,卻也疼得他慘叫一聲,血濺車簾。
“有刺客!”侍衛(wèi)怒吼,拔槍還擊。
槍聲在窄巷中炸響如雷,驚起一片宿鳥,撲棱棱飛向血色夜空。子彈打在青磚墻上,碎石飛濺,火星四射,如同地獄之門開啟。
戴立勛翻身滾入墻角,右腿中彈,鮮血瞬間浸透褲管。他咬牙拔出匕首,割下布條死死扎住大腿,冷汗順著鬢角滑落,眼神卻如磐石般堅定。
“快走!”
謝文甫從房頂躍下,像只夜行的貓,動作輕捷無聲,一把拽起戴立勛便往胡同深處逃。身后槍聲不絕,追兵如潮。
三人剛拐入一條死巷,追兵的腳步聲已近在咫尺,皮靴踏地,如喪鐘敲響。
謝文甫急道:“地道被封了!日本人早有防備!”
千鈞一發(fā)之際,巷口陰影里閃出兩道人影——劉子龍與蘇曼麗。
“這邊!”
劉子龍低喝,一把扛起戴立勛,動作沉穩(wěn)如山,仿佛扛起的不是傷員,而是整個豫西的希望。
蘇曼麗帶著他們,拐進一家廢棄的院子,迅速拆下墻角一塊青石板,露出地道入口——這是她三個月前以“沈曼云”身份租下此院時親手埋下的退路,今日終于啟用。
幾人鉆入地道,蓋好蓋子。地道盡頭,正是“夜巴黎”舞廳后臺的地窖。
地窖陰暗潮濕,堆滿戲箱與道具,油彩味、樟腦味、血腥味混作一團,令人窒息。
劉子龍將戴立勛放在草堆上,撕開褲管,只見子彈嵌在腿骨附近,傷口深可見骨,血流不止,邊緣已開始發(fā)黑——子彈可能淬了毒。
他從口袋暗袋里取出藥粉——董秀芝父親秘制的止血散,摻了云南白藥、野山參與龍膽草,專治槍傷箭創(chuàng)。撒上后血勢漸緩,可戴立勛仍疼得渾身發(fā)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額上青筋暴起。
“胡毓坤沒死。”關會潼喘著氣,靠在墻邊,手槍還冒著煙,“估計只是重傷,算他命大。”
劉子龍冷笑,眼中寒光如刃:“這次算他走運。但這老狐貍,不死也嚇他個半死。他以為自己躲在戲院包廂就安全?殊不知,真正的戲臺,從來不在臺上。”
蘇曼麗點燃一盞小油燈,火光映著她蒼白的臉,像一尊在地獄中行走的菩薩,慈悲中藏著殺機:“但他受了傷,短期內(nèi)無法理事。徐中立那邊,我們可以趁機施壓,讓他以為——是日本人要棄他而另立新主。猜忌一起,人心自亂。”
戴立勛咬著牙,冷汗直流:“我拖累你們了……任務失敗,我……”
“別說傻話。”
劉子龍按住他肩膀,力道沉穩(wěn),如磐石壓心:“你活著,就是勝利。胡毓坤沒死,但他的威信已損。日本人會懷疑他的能力,偽軍也會動搖。這一槍,打得不是他的肉,是他的權(quán)。權(quán)一失,命不久矣。”
地窖外,戲院的鑼鼓聲依舊喧天,臺上正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婉轉(zhuǎn)哀怨,如泣如訴。
可臺下早已血流成河,尸骨未寒。
一場《牡丹亭》,成了生死祭。
蘇曼麗望著那微弱的光,輕聲道:“這出戲,還沒唱完。真正的殺戲,才剛剛開場。”

三日后,胡毓坤在開封陸軍醫(yī)院宣布“靜養(yǎng)”,軍權(quán)暫交副司令代理。
報紙上登著“胡將軍因公負傷,忠勇可嘉”,可字里行間,已透出日本人對他的不信任——標題雖頌,內(nèi)文卻屢提“臨時接管”“局勢穩(wěn)定”等詞,暗示其地位動搖。
徐中立在公館接到消息,臉色陰沉如鐵,手中茶杯微微發(fā)顫。窗外春雨飄飄,細密如針,刺在尚未萌芽的枯枝上,也刺在他心頭。
劉子龍端茶進來,低聲道:“總司令,胡司令這一傷,恐怕……日本人要另選人選了。簽合作的事情,估計要推遲了。”
徐中立盯著他,眼中閃過一絲疑慮,又似有幾分動搖:“你倒是關心時局。”
“屬下只是為豫州自衛(wèi)軍的前程擔憂。”
劉子龍躬身,語氣誠懇如忠仆,眼神卻深不可測,“若胡司令倒臺,總司令您……未必沒有機會。畢竟,皇軍要的是能辦事的人,不是躺在病床上的廢人。”
徐中立沉默良久,手指在茶杯沿上輕輕敲擊,嗒、嗒、嗒……像是在權(quán)衡一場生死博弈,又像是在為自己敲響喪鐘。
終于,他揮了揮手:“下去吧。”
劉子龍退出書房,與守在廊下的蘇曼麗對視一眼——棋,已動。
雨聲漸歇,檐角滴水如漏,敲打著青磚,也敲打著這座城池的命運。
遠處,紅伶班的戲臺上,一折《游園驚夢》正唱到尾聲,杜麗娘魂歸故里,淚灑牡丹亭。
可在這座被鐵蹄踐踏的城池里,沒有夢,只有血;
沒有良辰,只有殺局;
而他們,正是那執(zhí)刀寫戲的伶人,以命為墨,以火為幕,
上演一出——血戲驚夢。
夢醒時分,不是團圓,而是清算。#創(chuàng)作挑戰(zhàn)賽十一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