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解的行路

讀到那句“意難平終將和解”,心里仿佛被什么溫熱的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那是一種承諾,溫和卻篤定,像在說:孩子,別急,時間都記得。

我們心里都藏著些“意難平”的石頭吧。或許是少年時一場無聲的離別,話未出口,人已天涯;或許是職場中一次傾盡全力的付出,卻落在空處,連回響都吝嗇;又或是與至親一道經年磨損的誤解,像毛衣起了毛球,扯不平,也撫不順。它們硌在那里,不致命,卻總在某個毫無防備的時辰隱隱作痛,讓你忽然停下手中的事,對著虛空發一會兒愣。

曾以為,和解是要把那石頭生生磨平,磨到與周遭一般光潔,才算痊愈。于是咬牙切齒地“放下”,聲嘶力竭地“原諒”,到頭來卻發現,那不過是把石頭暫時藏進更深的衣袋,重量一分未減。后來才漸漸懂得,時間這位匠人,并不做磨平的工作。它只是溫柔地、持續地包裹。它用新的經歷,新的感觸,像貝殼孕育珍珠那樣,一層一層,將那塊粗糲的石頭包裹起來。石頭還在,尖銳的棱角或許也還在,但它不再直接硌著你最柔軟的腑臟。它成了你的一部分,沉甸甸的,卻有了溫潤的包漿。

這包裹的過程,便是“行路”。你得繼續走,看山,看海,遇見新的風雨,也邂逅不同的相逢。正是在這漫長的行走中,你的視野被撐大了。從前覺得是天大的委屈,后來回望,不過是青澀年華里一陣必然的季風;曾經恨到刻骨的人與事,站在更遠的河岸看去,也成了命運布景板上一個濃淡得宜的筆觸。你并未背叛當初那個憤怒或悲傷的自己,你只是走得足夠遠,終于能將他輕輕攬入懷中,說一聲:“我懂,但那都過去了。”

意難平的和解,從來不是一場斬釘截鐵的勝利,而是一場體面的退潮。洶涌的情緒一點點平息,露出被沖刷過的、堅實的現實灘涂。你站在灘涂上,濕漉漉的,有些涼,但腳底是實的。天高云淡,海闊風清。你與往事遙遙相望,不再有劍拔弩張的恨,也不再有不切實際的念。你們之間,隔著一整個此刻的、平靜的呼吸。

于是萬事如意,便有了新的解。不是萬事皆如我所愿的“如意”,而是一種“如”其所“是”的了然與接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那過去的崎嶇,也不過是行路必然的崎嶇。山海自有其莊嚴的起伏,風雨自有其來去的節奏,而你,也終將在自己的軌跡里,找到那份與命運握手言和的、深沉的平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