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柏山野茶宴——豫鄂邊界的云霧禪心
清明,桐柏山水簾洞旁的野茶園云霧繚繞。守茶人老秦只采“對節茶”——這種野生茶樹兩片葉子相對而生,要在晨露將散未散時采摘。他說:“野茶不是茶,是山魂的汗毛,風一吹就醒了。”
桐柏山橫跨豫鄂兩省,野茶兼具南北氣韻。秦家的古法在“七炒七揉”:鐵鍋柴火炒青,待葉緣微卷,迅速入竹篩揉捻。老秦的曾祖父是清末行腳僧,發現用水簾洞的鐘乳石粉擦鍋,炒出的茶帶淡淡石乳香。如今炒茶用的仍是那塊祖傳的鐘乳石,石面已被茶油浸成蜜色。
茶宴的核心是“以茶入饌”。頭道“茶煙熏魚”,取淮河白魚懸于炒茶灶上,讓茶葉的蒸汽熏制;次道“茶鹵豆腐”,用陳年茶梗與山泉鹵制豆腐,豆腐呈淡褐色如古玉;壓軸的“茶粥”最見功夫——將明前茶與小米同煮,待米花開時撒入茶末,粥色碧綠如春水。老秦說:“茶能吃也能喝,就像桐柏山的云,看著飄在天上,落下來就進了五臟廟。”
這桌宴席沉淀著佛道交融的智慧。桐柏山是佛教臨濟宗祖庭,也是道教七十二福地之一。秦家族譜記載,先祖曾為水簾洞的僧道兩家供茶膳,創出“禪茶一味,道食同源”的調和之法。最老的茶膳單寫在《金剛經》抄本的夾頁里,字跡已被茶漬暈染得如云如霧。
品茶用水講究。須取太白頂的“一瓢泉”,此泉四季不盈不竭,正合一瓢之量。老秦的祖父是私塾先生,他發現用《詩經》中提及的植物燒炭煮茶,茶湯會帶相應詩意——棠棣炭得兄弟之誼,蒹葭炭得思慕之情。如今煮茶的銅壺內壁,還留著祖父用小楷刻的《關雎》。
如今桐柏山成生態旅游區,野茶宴成特色體驗。老秦的兒子建立野茶基因庫,用DNA條形碼技術鑒定二十七種野生茶樹。更設計出“云霧宴席”:菜品盛在仿鐘乳石造型的陶器上,配以全息投影展現采茶過程。但每年清明后的頭采茶宴,必由父親主理。當第一鍋茶粥在陶釜中泛起碧波,兒子檢測茶多酚含量:“表沒食子兒茶素沒食子酸酯含量達14%,是栽培茶的3倍。”老秦卻舀起一勺粥,任米粒與茶葉在勺中旋轉:“機器測得出含量,測不出這旋轉里,有淮河源頭的水轉了億萬年的那個圈。”
日影西斜,茶宴設在太白頂的觀云亭。遠山如黛,近茶如翠,茶煙與山霧交融難分。有日本茶道家品嘗后,在懷紙寫下:“此宴有坐忘之妙,分不清是人在吃茶,還是茶在度人。”暮鐘從山寺傳來,而那些在云霧中生長的野茶,那些吸收了佛道兩界智慧的葉片,正在餐桌上完成最后的度化——它們用清冽的滋味告訴品嘗者:最高的修行,或許就在最日常的飲食里;而山的魂魄,就是把所有的禪機與道韻,都化為一桌可以滋養身心的、帶著石乳香與《詩經》回響的云霧清歡。
